第六十四章(1 / 1)

县委的简报在有些单位激起不小的波澜,也确实引起不少领导干部的重视,而随后接到的西桥生产大队发来的“文件”却令他们匪夷所思:一个小小的生产大队居然把撤销一个生产小队长的油印纸也称作“文件”,还“抄报”给他们,真是闻所未闻!有人甚至怀疑是否有故意炒作的动机。但多少了解或听说过徐雪森的领导干部却称赞徐雪森,认为徐雪森之所以如此小戏大做,是徐雪森在大是大非面前立场坚定,政治觉悟大有转变,已经与他自己的过去划清了界限。还有些干部认为徐雪森能对自己的儿子作出如此严厉的处理,难能可贵,真有从前杨六郎“辕门斩子”的高风亮节,因而对徐雪森另眼相看了。县委书记正是后一种人中的一位。他在看到西桥大队撤销被简报定为小右派的徐西邨生产队长的“文件”后,改变了对徐雪森的看法,也不再坚持追究小右派徐西邨的责任,还在县机关一次干部大会上专门点着名表扬了徐雪森,又号召全体干部向徐雪森学习。消息传到徐雪森的耳朵,徐雪森暗暗窃喜。这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

参加完机关干部大会,听完县委书记的讲话,工业局的金副局长才知道县委此前发过一份有关西村的简报,内容涉及徐雪森儿子,后来县政府各局、各委、各办的正副职领导又都收到西桥生产大队的“撤职文件”,他却毫无印象。对其他人他可以无动于衷,但对徐雪森这个老冤家他不能忘怀。他连忙回办公室去查看。公社化和***运动以来,县里下发的文件和各种简报多如牛毛,有时一天就能收到五六件,哪有那么多闲工夫从头看到尾?最初他还看一下大标题,后来就拣与他分管工作有关的浏览一下,再后来干脆连大标题都不看就扔在办公桌上。在一大堆文件中,他终于找到了那份简报和西桥大队“抄报”上来的“撤职文件”。他看了不禁哑然失笑。这县委书记真是糊涂蛋!徐雪森哪里是“辕门斩子”立场坚定?分明是金蝉脱壳毒蛇蜕皮!蛇蜕皮那是为了新生,成了更大更老练的蛇!他太了解徐雪森了。他心里清楚,徐雪森不是肯轻易低头认错的人,他不会甘心情愿接受县里对他儿子定下的罪名的。徐雪森别出心裁发出滑稽可笑的“撤职文件”,那完全是为儿子开了一道溜之大吉的后门。可笑的是,这个小小的伎俩居然把县委书记都蒙骗了。徐雪森太精明太狡猾了!可是,县委书记在大会上放过了徐雪森,他奈何不得。他对着简报和“文件”发愣、发笑、发感慨。有人来喊他,他随手把这两件东西装进公文包。

金莉想找张信笺纸给西邨写封信。她有很长时间没给西邨写信了,也没收到西邨的来信。她心躁难耐。她满屋子到处找。父亲的公文包里肯定有单位用的格式化信纸。“爹,我拿你包里的几张纸啊!”金莉打开包,最上层的油印纸引起她的兴趣,展开一看,映入她眼帘的“徐西邨”几个字让她惊呆了:“西邨从北京回来了?还上了县里的简报!”她怀着激动焦躁的心情读了一遍。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西邨当了生产队的小队长,居然上了县里的简报,还被定为小右派,又像刮旋风一般被撤了职,这一连串突如其来的情况真是百思不得其解!他做了什么被定为小右派的?定为了右派还能有翻身之日?西邨啊西邨,你在北京不是发展得很顺利吗?你怎么莫名其妙的就回来了呢?回来就回来吧,当什么生产队长啊?生产队长那叫官吗?难道你堕落得甘心当农民不想读书考大学了?这下你的前程就算拉倒了!金莉对西邨那真叫一个愁肠百结,她寝食难安。既然西邨已经回来了,还写什么信?得去当面问问他!

金莉搭上汽车来到西村。田里看不到西邨和他娘的身影,一问才知道,西邨今天没下田,他娘在大食堂烧饭,她连忙赶到原来的玻璃制品厂。

“莉丫头你怎么来了?”西邨娘见到金莉着实高兴,停下手里的活把金莉拉到一边。“西邨写信告诉你了?”

金莉摇摇头,拿出县里的简报。“不是,我是从简报上得到消息的。阿姨,是怎么回事啊?西邨怎么成了右派了啊?”

“什么?西邨是右派?谁说的?”西邨娘不啻听到一声惊雷。

金莉把简报递到西邨娘面前。“喏,是简报上说的。怎么,您不知道?”

西邨娘只觉得头晕目眩。对右派这两个字,她太熟悉太敏感了。丈夫因为右派被两次打倒,遭受过无尽的煎熬,她也遭受过许多人的白眼和冷言冷语,现在儿子又被说成是右派,父子二人都是右派,这老徐家还有何脸面?老子老了,也就算了,重要的是,儿子还年轻,正在找出路,套上老子戴过的帽子,他还能有出头之日?西邨娘摇摇晃晃。金莉见状,连忙扶住西邨娘。“阿姨,您先别急,也许事情没那么严重!”西邨娘喃喃自语:“丫头,一定是你听岔了,吾怎么没听他爹说起过呀?”

金莉又掏出另一张油印纸。“阿姨,叔已经把西邨的生产队长撤了,也许事情就这么了结了。”

“撤了?撤了好!”西邨娘的情绪好了许多。“肯定是当那个队长弄出来的事!本来么,当什么队长啊,苦差事,他该去念书的,也不知道黄长工安的什么心,非要让西邨当队长。这愣头青也真是的,竟然接了,死要面子活受罪!这下好了,枪打出头的鸟,让人给瞄上了!”

“阿姨,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金莉疑惑了。

西邨娘茫然地翻翻眼。“吾又不下田,也只是听了一字半句,你当面去问问西邨吧。丫头,吾看出来了,你心疼西邨,只怕你劝他他还能听你的,你去好好劝劝他别多管闲事了,好好上他的学念他的书。啊?”

金莉心头一阵热烈。“行,我去劝。阿姨,西邨人呢?”

“他还能去哪?不是田里就是家里。你先去田里看看。”“我刚从田里来。”“那就去家里看看,他会不会在鼓捣他那个‘玻璃’瓦?”“什么瓦?”“‘玻璃’瓦!说是从前皇宫还有庙宇上用的。他想试出来给自己盖房子用。”

鼓捣从未听说过的“玻璃”瓦,这是有可能的。西邨是个异想天开的人,又是不安分的人,说不定从北京学了什么新招回来搞实验了。在家里?也是可能的。被打成了右派,又被他父亲撤了职,他一定心灰意冷,一定有满肚子的怨恨,躲在家里谋划自己的安乐窝是符合逻辑的。对金莉来说,这反倒是好事,她可以充充分分地与西邨做一次长谈了。可是,来到西邨家,大门洞开,屋里连只老鼠都没有。西邨会去哪儿了呢?金莉费尽猜想。

“西邨,快,快跟吾走一趟!”黄子长满头大汗急冲冲跑来,上气不接下气。

金莉走到门口,说:“西邨不在,我也在找他呢!黄子长,出了什么事?看你这么气急败坏的!”

黄子长拍拍胸脯。“西邨不在家?他会去哪里?”好像气喘匀了,黄子长拍拍脑门。“既然西邨不在,金莉,你来得正好,麻烦你陪吾走一趟。”

“去哪?什么事?不说清楚我稀里糊涂跟你去哪里?”金莉嫣然一笑。

“你搭什么架子呀!说起来吾们是同宗同祖,你还是吾妹妹呢,这点忙都不肯帮?”子长很生气。

金莉依然笑着,“看你急的!谁是你妹妹?你讨便宜来了?”

“你娘都认了,你还向爷爷磕了头,那不是就认了?你爹当了书记局长就数典忘祖了?”子长气愤起来。

金莉不好意思了,催促说:“黄子长,别绕来绕去的了,有话就直说!”

黄子长壮起胆,说:“好,吾直说。金莉,妹妹,你应该是知道的,秦凤鸣一直以为徐家是把她当儿媳妇的,她也死心塌地地喜欢着西邨,总以为西邨早晚会娶她。可是,你也知道,西邨并不喜欢她,不急不慢逐步地疏远她,到后来,他干脆把秦凤鸣让给了吾,成全了吾。这你就不一定清楚了。吾跟秦凤鸣在一起工作这么长时间了,可以说是耳鬓厮磨,没有感情也有情感吧?妹妹你说是不是?日久生情嚒,事实上,西邨去了北京后,吾跟她的关系一直很好的。为了堵死她的幻想,吾就对她说,西邨早已移情别恋了,他的心仪之人是吾妹妹金莉,要不就是北京的那个满族‘格格’。金莉,吾没说错没造谣吧?你是喜欢西邨的吧?吾还知道你肯定也支持吾。吾跟秦凤鸣好了,你就少了一个对手,你肯定是巴不得呢!吾没污蔑你吧?吾也希望妹妹与西邨好上呢!但是,这秦凤鸣也不知是猪油蒙心呢还是死面馒头不发酵,前几天见到刚从北京回来的西邨就又发病了。说来也是奇怪,那天吾跟秦凤鸣领着学生搞宣传,真不知是鬼使神差还是她有心故意,走着走着脚就踏进了西村,居然就碰上了刚到家的西邨,去西村大食堂吃饭时又被西邨的老子当众狠狠的一顿臭骂,她误解了,一回到吾们的学校,她就眼发直口发呆,饭不吃,连课也不上了。已经连续好几天了,人已奄奄一息。吾猜她心里还有侥幸心理,还以为西邨不会抛弃她。所以,吾来喊西邨去当面跟她说清楚,开导开导她,她断了那份念头也许就清醒了。既然西邨不在,请你去对她说也是一样的,你就明白告诉她,西邨喜欢上你了,让她别再胡思乱想了,就跟吾好好地好下去。金莉,这个忙你帮不帮?帮吾就是帮你自己!”

金莉听了内心很高兴,西邨把秦凤鸣推给黄子长,撮合她跟黄子长好上,她的确是巴不得的,的确是扫掉了一个情敌,但是,要让她去现身说法消除秦凤鸣的幻想,这未免太荒唐了。黄子长把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当作了交易,像为牲畜寻找种畜配种那样任意支配别人,这做法想法与牲畜何异?说高了去跟古代用三匹马、四条牛或者是五只猪换一个老婆在性质上没什么两样!黄子长太卑鄙也太拙劣了。“黄子长,这种忙我不能帮也不会帮!我倒是赞成让西邨去开导秦凤鸣。秦凤鸣是聪明人,她应该知道强扭的瓜不甜,绑在树上的鸟不做窠,毕竟捆绑难成夫妻,感情是两个人的事,单相思只会害了自己,也伤了对方。如果秦凤鸣真喜欢西邨,就应该给西邨自由,而不是用这种寻死觅活的办法逼迫西邨就范。也许西邨是去学校上课了,我可以陪你去学校一块儿找他。”

两人出得门来,经过宋树根家的弄堂时,听到东面房子里有人在高声说话。金莉耳尖,听出了西邨的声音。“是西邨!”

“好像是,”子长侧过头竖起耳朵。“那是唐湾的房子,他怎么回来了?西邨怎么会跟他在一起?”

“黄子长,你去把他叫出来!我在外面等你!”金莉推推傻傻站着的黄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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