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1 / 1)

批斗西邨的现场会被刘书记以正当理由挡住了,没有开成,但正如刘书记预料的,下到西桥公社来的工作队中的一员——县农科所号称专家的那一位回到县里立即向县领导作了汇报。他是如何汇报的、汇报了什么,不得而知。县领导批示要发简报,向全县所有单位通报这起严重的性质恶劣的反对“三面红旗”和反党的右派事件,要严肃追究当事人的责任,要严密防止阶级敌人和坏分子借机兴风作浪破坏“三面红旗”,号召全县各级领导要严重关切当前阶级斗争的新动向,确保党中央的路线在基层沿着正确的轨道和方向贯彻落实。

县委办、也是简报编写组的人是个细心的人,他对简短的、言语夸张的、有些地方模棱两可的汇报记录不相信也不放心,便给刘书记打来电话核实当时的情况和西邨的姓名、年龄、职务。刘书记说,西桥大队十六个生产小队长没一个姓徐,西村生产队的队长也不姓徐而姓唐。据他了解,当时在田里确有一人姓徐,叫徐西邨,可他还是一名学生,因为生产队长唐弭因公外出,他自告奋勇临时代理生产队长,由于不了解上级指示精神,再加上学生的血气方刚,与工作队的人多说了几句话。但他不代表生产队,更不能代表大队和公社。他事后去西村生产队了解了一下,也与本公社参加检查的同志核实过,农民们因为把粮食当作生命一样爱惜,又因为节约惯了,怕浪费了粮食,再者对县里关于密植的号召确实不理解想不通,所以在撒种多少的问题上与工作队的同志发生过一些口角,有些言语冲突,那位学生也是出于同样的心情说了几句话,那也是无可厚非的,至多是批评教育和宣传的问题,更没有谁要动武殴打工作队的人的事实,是不能定为右倾和反党行为的。倒是农科所的那一位处置不当,要采取过激行为激怒了群众。刘书记说,整个事情调查下来,西村生产队不存在反对***、反对“三面红旗”的事,更不存在反党的小右派。

编写简报的人多少采纳了刘书记的反映,对领导已定的口径也稍做处理,编发了简报。可是,当时的形势就是那个形势,政治空气异常的热烈,编写者是逃脱不了那个窠臼的。

在随后发出的油印简报中,大家看到其中有一段是这样写的:“当前***的形势一片大好,全县呈现万马奔腾欣欣向荣令人振奋的大好局面。县委关于深翻、密植的号召得到广大农民真诚的热烈的拥护。但是,在这大好形势下,不仅在社会上出现了少数人抵制县委深翻、密植的号召,出现了个别人反对***,怀疑‘三面红旗’,歇斯底里否定党的权威,变换手法反对党的领导的现象,就是在学生中也出现了一种右倾倾向和右派苗头。在个别地方,例如在西桥公社西桥大队,就有一名中学生徐西邨忘乎所以地跳了出来,猖狂散布右派言论。这就告诉我们,***的进程不是一帆风顺的,必须引起各级领导干部的严密关注和高度重视……”

简报发到西桥大队,徐雪森看了两眼发直。“黄大队长,你难得做件事也是害人的事!”他把简报扔到黄长工面前。黄长工除了自己的名字外一个大字不识,瞪着简报莫名其妙。“说了什么了?难道深翻还嫌不深,大食堂不能限量供饭?”“你脑筋里就知道深翻,就知道敞开肚皮吃饭!”徐雪森指着简报,厉声说:“你他娘奶奶的让西邨当队长,这倒好,让上面抓了他的小辫子,说他是小右派!胡扯他娘的八蛋!他们才是一群乌龟王八蛋!”

黄长工愣了,忽闪着眼睛。“西邨是小右派?他怎么会是右派呢?真是胡扯八蛋了!”

“队长是你封的,你看怎么办吧!”徐雪森瞪着黄长工。

“吾不是好心吗?你抬举吾儿子当大队会计,吾提拔你儿子当生产队长,不是想报答你吗?好心变成驴肝肺了!你说怎么办吧!”黄长工赌气道。

“你那叫报答?你不知道生产队长是苦差事?还提拔!当个生产队长叫提拔,是当官呢还是能发财呀?你那是成心想报复吾!”徐雪森气得眼睛发红。“算了,当时也怪吾立场不坚决,也是想让小赤佬锻炼锻炼,哪知道出了这种事!想想办法如何处理吧!”

“还能怎么处理?撤了他不就完事了?撤职是最严重的处理,上级还能把西邨怎么的?反正他是要去学校上学的。”黄长工很认真。

黄长工的话提醒了徐雪森。是啊,撤职对一个干部来说是最严重的处分。你们不是说西邨是小右派要严肃处理吗?那就把他的队长撤了,这还不严肃吗?够严肃的了!西邨本来就不是正儿八经的队长,生产队长也算不上个官,用个“撤职处分”对他来说等于没有处理,倒是像吹口气把他身上的灰尘掸走反而落了个干净,但一做处理,就是“处理”了,就算大队表了态,就是立场坚定,就能把事情对付过去,免得上面有些人咬着不放、追究个没完。

徐雪森忽然想到了一个绝妙的主意。“德中,你编一个文件出来!”“编文件?编什么文件?”黄德中觉着奇怪。“吾们大队能发什么文件?”徐雪森神秘地笑笑说:“撤销西邨生产队长职务的文件!”“撤销西邨的生产队长?书记,您糊涂了吧,西邨当生产队长是吾爹口头上宣布的,大队就没发过文件,撤掉也就不必发文件,发了撤销职务的文件不是无中生有吗?”“哎呀,你个死脑筋!文件是死的,人是活的!又不是打麻将,非得要红中对白皮吗?有谁会来查你不成?不就多发一个文件吗?浪费几张纸的事!快,你马上去编一个文件出来,就一句话,叫撤销徐西邨生产队长职务。注意,文件上要说:抄报公社书记、副书记、社长、副社长,要抄报县政府各个局、委、办头头,还要抄报县委县政府所有正的、副的领导,叫他们人手一份。”黄德中听了,愣得张口结舌。“书记,吾们大队的文件从来没有抄报这种说法,而且从来就没有向县里发过,这怎么编呀?”“你是少见多怪!公社发的文件上就有‘抄报’说法的,你去找一份套就是了,废什么话呐!快去编吧!编好了让你爹签个字,立即送出去,不要耽搁了!”说罢,徐雪森朝黄长工看着,那意味是征求意见。黄长工挥挥手:“办去吧!”

西桥中学的高校长也收到了县里下发的简报,惊出了一身冷汗,他连忙叫来高三甲班的班主任余老师询问该怎么办。余老师接过简报粗粗地看了一遍,笑笑说:“高校长,看把你吓的!这有什么呀?一个学生能说出多大的话来?你把心放到肚子里吧,没事!不是您教导我们的吗?凡是聪明的人都是有棱有角的人,有棱角的人才会有出息。这份简报从另一个方面说明徐西邨同学是个有棱角的人。我倒是很欣赏这位同学勇气的,敢想敢干有作为,学校就是要培养有棱角有出息的人才,我们学校是收对了。高校长,您根本就不用担心,即使县里派人来调查,您尽管让他们查就是了,让全校学生排着队逐个儿让他们查都不怕。徐西邨同学不在学校里他们查什么?有哪个学生又能检举呢?您尽可以说他现在还没来学校,还不算我们学校的学生,您一点儿的责任都不用负。您说呢?”高校长一拍脑门,“还是你们年轻人脑筋转得快!行,我有章程应付上面了。哎,余老师,麻烦你去转告徐西邨,或者是对他父亲徐书记说一下也行,叫他这几天千万不要到学校来露面!”“行!我去一趟就是了,就算做一次家访。”

这位班主任余老师果不食言,利用工作间隙找到西桥大队的大队部。“请问哪位是徐书记?”“吾是徐雪森,您有什么事?”“啊!您就是徐书记啊?”“屁大的书记值得你这么惊讶吗?你是哪个单位的?是工作队来检查的?”“不不!徐书记,您误会了,我是刚分配到西桥中学的老师,是您儿子徐西邨的班主任。”“哦?你是西邨的班主任?这臭小子去学校上课了?”“不不,还没有。咦,您儿子上不上学您不知道?”“吾没问,他没说,怎么知道?再说,吾忙得脚后跟打屁股,半夜才到家,也没工夫过问。既然他还没去学校,你是怎么知道他的?难道——难道学校也收到县里的简报,拒绝他去上学?那你们学校也太过分了!多大的事嚒!你看,吾们大队已经作出了处理,文件都发了,撤销了他的队长职务。处理了嚒,事情就算了结了,学校还楸住他不放就未免太不通人情了!”“不不,徐书记,您又误会了!”

短短的几句对话,让余老师感觉到徐雪森的直爽和豪爽、机警和敏捷,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心里已经生了几分钦佩。她告诉徐雪森学校已经为西邨办好了学籍,正是因为接到了县里的简报,为了避免给学校和西邨添麻烦,所以特地来通知西邨最近千万不要去学校露面,也不要把上学的事对外公开。

“啊,你真是好老师,这么抬举他,又替他想得这么周到!”徐雪森满怀感激。“嗨,说了这么多,忘了请教老师尊姓大名呢!水都没有倒!该死!”

余老师连忙挡住:“徐书记,您不用忙。我姓余,是刚分配来的新老师。今后我会常来做家访的。”

“你姓余?哪里人呐?”徐雪森坚持倒了一杯水,把杯子递给余老师。

“就是本县的,家在城里。”余老师恭恭敬敬地双手接过杯子。

“城里的?”徐雪森想起公安局的余副局长说过,全县没第二个姓余的局长,只怕县城里也只有他一家姓余。“你是余局长的大丫头?”

“是!徐书记,您认识我父亲?”余老师反倒感到意外。

“岂止认识!多年的老朋友喽!”猜中了,徐雪森笑了。“他娘奶奶的,你老子他的官比吾大,现在他的丫头又成了吾儿子的班主任,辈分又长了一辈!总是压着吾几个头!哎,丫头,不、不,余老师,这话你可别跟你老子去说啊!”

这个书记真像个孩子!性情中人!余老师笑了,笑得前仰后合。“徐叔——,哎,徐书记,既然您与我父亲是朋友,那我就这么叫了啊。您没有跌辈分,您就把我当女儿嚒,我当西邨的姐,不成吗?”

“给吾当女儿?岂敢岂敢!吾名声太臭,会连累你的!”徐雪森收敛了笑。

余老师很认真地说:“徐叔,您说什么呢!我一到西桥就听说过您的许多故事,连我们高校长都对您赞美有加,一提到您都是溢美之词。什么右派左派?老百姓可不管!老百姓看重的是您的人品!您的为人谁不称赞?我就钦佩!我看西邨就像您!要不然我也不会把西邨争到我的班里!”

“夸过头了啊丫头!”徐雪森高兴不出来。“现在县里的工作队又想把西邨打成小右派,真要被他们弄成了,那这小赤佬的前途可就毁啦!余老师,既然你把他收到你的班里,你可得费点神操点心,帮西邨渡过这一关。”

“徐叔,您尽管放心好了。”余老师把学校同意西邨可以不去学校上课、到高考前再参加总复习的打算告诉了徐雪森,又把学校把西邨当作教育改革的典型向教育局汇报的事也告诉了徐雪森。“您看,徐叔,不会有问题的。到明年高考发了榜,西邨一定是全县的状元,很难说是全省的状元,那还不轰动全县?还不敲锣打鼓把喜报送到您家里?您和西邨还不扬眉吐气?”

徐雪森听了半信半疑。“果如你说,那吾徐门算是彻底翻身了!吾一定不惜犯错误也要办他几桌酒,犒赏你们老师和报喜的人!”

余老师笑着说:“那徐叔您这酒是请定了!我把我父亲也叫来!”

“行!还有黑鲶鱼,还有刘书记,还有张副乡长——,哦,现在改叫张副社长了!”徐雪森满脸红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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