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邨让瘦猴警察去请一位老资格的中药师来检查。瘦猴不解其意,西邨解释说,他怀疑是教授配错了药,只要请老药师来查验这两种药里的成分,然后与他所开的方子一对照,结果马上就可见分晓。娇小女警察认为合情合理,推推瘦猴。瘦猴看看团团围着的工人,看看攥着拳头面露凶相的柱子,只得答应先查了再说。找谁?巷子旁边的中药铺子就有老资格的中药师,还不用走远路。老药师听说还是为上次那张药方的事,他正挂念着,欣然同意,并且带着年轻药师来了;又过一会儿,石柱子带着从石队长腿上剥落的药渣和喝剩的汤药回来了,还把同样想去医院找药渣的教授也带来了。教授老老实实地交出西邨开的方子。
两位药师细心地翻检药渣,闻闻汤药的气味,对照药方,又相互交换了意见,然后由老药师报告说,一,内服药里的确混进了一味绝对不能内服的外用药;二,外敷药里多出了二味方子上没有的药;三,有两味内服药用到了外敷药里。
西邨很气愤,高声说:“这就是根本原因!警察同志,我没说错吧?是这个自称是教授的中医师自以为是自作主张改了我的方子,这个责任完全应该由他来负!”
石柱子一步奔过去抓住中医师的衣襟:“你个混账东西,你才是杀人犯!你是成心想废掉我叔的腿!警察同志,你是瞎了狗眼还是他的帮凶啊?怎么良莠不分?该抓的是他!”
“对!叫他赔石队长的腿!”十几个工友齐声喊道。那声音好像要把派出所的房顶掀翻。
局面要失控,女警察慌了,马上把瘦猴警察拉到一旁问情况。
所长回来了,认真听完瘦猴警察的汇报,当即向西邨道歉,同时让中医师暂时留下配合调查。西邨没有马上走。他把前后两次被抓的经过想了一遍,觉得不能一走了之,不能再给自己留下后遗症,于是很郑重地说:“所长同志,你们对工作的责任心没有错,但是不能为了你们个人的成绩个人的名誉就头脑发热凭想当然做事,这是一;第二,谁都知道是药三分毒,但是不是所有有毒的中草药会吃死人的,否则,中国的中医中药不可能流传几千年,这是基本的常识,这位警察的胡乱怀疑是没有根据的;只有配合不当或者故意配合才有可能致人死亡,就譬如这位教授,他非要改了我的配方,才导致我们石队长病情恶化,造成严重后果,所以我们要求他赔偿;至于他是出于什么动机你们去调查;你们所说一个多月前的案件也许也是类似配错了药而出现的意外;第三,为了证明我的配方没有错,也为了尽可能保住我们石队长的腿,我请你们派出所作个证,允许我去药店配药,而且一定要快,否则就来不及了!”
“行!小同志,你这一席话说的好,我相信你,不用派出所做证了,我给你配!”赶来的老药师很激动,马上扬扬手里抓着的药方。
“走吧!大家上工地去吧。柱子,你快去医院让医生等一等,我随老药师去配药,一会儿就到!”西邨吩咐道。
可是,等西邨配好药(当然是碾成了末做成膏药状的药)赶到医院时,已经晚了。原来,石柱子赶到医院时,石队长已处于昏迷状态,医生果断地给他做了高位截肢,石队长的命是保住了,但一条腿永远没了,落下终生残疾,再也无法带领他的团队闯荡了。西邨悔恨交加,呆呆地站了很久很久。石队长把几个骨干叫到病床前宣布,他决定去掉西邨代理队长的代理二字,并让石柱子去工商局办理法人代表变更手续。西邨坚辞不就,可这一次工友们却异乎寻常的一致恳求。西邨只得勉强答应干一段时间试试。
法人变更手续还没办妥,佟彦泰奉黎元郎队长的指示来请西邨去工程队谈工作。谈工作还让佟彦泰单独跑一趟,西邨很好奇。路上,佟彦泰支支吾吾拐弯抹角地让西邨做好思想准备。西邨更是奇怪。来到黎元郎办公室,黎元郎格外客气地给西邨倒了杯水,又指指他的办公桌对面的椅子让西邨坐。气氛有些异常,西邨浑身不自在。“黎队长,有什么安排?尽管说。”
黎元郎的笑很勉强,很不自然也就很不真实。“小徐,情况有些变化。”
“有变化?上级不同意我们包工?”信心满怀的西邨不觉心头一震。不实行包工,那么他在队里做的工作就白费了,多干多得快挣钱的计划也泡汤了。
黎元郎苦笑,“不,不仅仅如此。西邨,听我慢慢给你解释。”
“您说。”
“上级不同意把大殿的恢复工程交给你们施工队。”
“什么?工程不让我们做?要解除合同?”
“是的。”
“为什么?我们把施工进度计划都做了也报了,究竟是为什么?”
佟彦泰忍不住说:“你们施工队没有资质,上级怎么可能把这么艰巨的项目交给你?”
“资质?什么资质?就因为我年轻?信不过吗?”
黎元郎好像很痛苦,盯住西邨的眼睛,问:“西邨,最近你是不是被派出所请去过?”
“对,去过,还不是一次,是两次。”
“这就对了。”黎元郎咬住嘴唇,惋惜地摇了摇头。
佟彦泰说:“西邨,你这事传到上级领导的耳朵里了。还说石队长把队长让给了你,现在施工队的队长是个嘴上的毛还没长全的小年青,又是外地人,上级领导怎么能放心?”
哦,原来如此!扯淡!简直是扯淡!年轻怎么了?派出所请我去又怎么了?“他们也不去问问,派出所乱抓人还要我来承担责任!去了派出所就是坏人了?胡扯蛋!”
“西邨,你别激动,既是也不完全是。这项大殿的恢复工程的确是很慎重又艰巨的任务,连我们工程队都严肃认真地对待,不敢有丝毫的懈怠,上级考虑问题是全面的周到的,绝不会感情用事。何况他们对你个人的能力和经历又不了解,所以,作出这样的决定是正确的。”
“西邨,黎队长已经说得够透彻了。你应该知道,造房子,尤其是造举世瞩目的宫殿,不是你们乡下合作社的农民插秧,插错了可以重插,这是不能做试验的,来不得半点差错。你,包括石队长的施工队,以前还没有造过宫殿的记录,所以,上级的决定并没有错。”
完了,全部的计划和希望彻底完了。西邨的脑子里一片空白。能说什么?毫无理由。西邨此时感觉自己十分渺小,渺小得就像一只拖着一粒大米的蚂蚁,正在地上自鸣得意咿咿呀呀兴高采烈地向前爬的时候,突然从背上按下一只人手,把它压住。蚂蚁毫无反抗之力,连哼都来不及哼一声,顷刻间被碾成了齑粉。多少天的努力,多少日夜的心血,被人毫不在乎地轻轻的一挥手,灰飞烟灭!满腔的热血、满脑的喜悦全部凝固成了冰。眼前一片黑。突然而至的打击太大了,大得无法承受。
“西邨,你怎么了?”佟彦泰发现西邨两眼直勾勾定艾艾,脸上没了血色。
声音好像来自天空,空旷无际的天空,轻飘飘,荡悠悠,软绵绵,触手可及,却又摸不到。
佟彦泰推推西邨:“西邨,你说话呀!”
摸到了,声音就在耳边,钻进去了,穿过耳膜,到达脑门。“没什么,真的,黎队长,佟技术员,我太年轻了,说的话没人愿意相信。我,我要赶快长大,那时再来造宫殿。真的,一定能造。”西邨嗫嚅着自言自语。
“小徐,你别想不开啊!”黎元郎的心好痛啊,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你的确很年轻,来日方长嚒!告诉你,接替你们队的是北京市专业的古建筑施工队,我已经与他们商量过了,让你去他们队里当辅助技术员,你画的图纸和施工进度计划也一并带过去,他们会重用你的。”
“把我卖给了他们?”
“怎么叫卖呢!”佟彦泰推推西邨。“看你想到哪里去了?黎队长这是格外重用你!你过去了不照样有用武之地吗?不还是造宫殿吗?”
“那石队长的施工队呢?几十号人呐!”
黎元郎的心头浇过一瓢醋,心好酸啊!“小徐,石队长的施工队我会另外安排活计的。”
“那我不去!留在石队长的施工队,我不能过河拆桥!”
黎元郎看看佟彦泰,又从西邨身上收回深情的一瞥。“行!尊重你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