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1 / 1)

西邨让海兰为他寻找高中课程的课本。好在佟彦泰当年上高中时各年级的课本和作业本都保存完好,西邨如获至宝收了起来。海兰三哥已读高中二年级,一年级的课本也借给了西邨。中国五十年代绝大多数中学开设的课程并不多,主课通常只有五到六门。西邨与佟彦泰商定,外语(当时规定学俄语)、语文由西邨完全自学,数理化等课程由佟彦泰辅导。西邨还向佟彦泰表态,他每天清晨一定坚持早起,先练功,再复习;晚上请佟彦泰辅导和自学。佟彦泰表示同意,补充说,如果他出差不在家,西邨如有疑问可向海兰三哥请教。计划已定,西邨便开始了勤工俭学的自学道路。

等待黎元郎反馈找到零工的消息需要时间,海兰便建议利用这段空闲去逛北京城。逛城?好主意。虽说已是第二次来北京了,可是除了车站周围的街道和矮房子,西邨对北京的样子毫无概念。尤其是秦铁匠说的气势恢宏富丽堂皇的皇宫——紫禁城——从前皇帝的家,究竟是个怎样的模样西邨一点印象都没有,应该去看一看,何况已经下决心学建筑。不了解中国明清两朝的古建筑,甚至连样子都不知道,怎么学?应该去,哪怕是推迟自学时间也得先去看一看。磨刀不误砍柴工,值得的。

怎么去?海兰家离北京城有一百多里路程呢。乘大汽车?那又得花多少钱?不能再额外花海兰家的钱。步行?西邨可以,海兰绝对走不了这么远的路。海兰说,父亲去北京琉璃厂的店里上班了,可以骑父亲留在家里的自行车去,而且到了北京城里后行动也比较自由和方便。可是,西邨除了两次搭坐过自行车外,连碰都没碰过自行车,更别说骑车并且还要带人了。海兰说她会骑,而且可以在路上教他。学着亲自骑自行车?求之不得。这是西邨从前的愿望。他可以像刘副书记那样威风凛凛风驰电掣般地自由驰骋了。行!西邨一口答应。

海兰母亲为他们准备了干粮,又塞给海兰一些路上用的零花钱,交代海兰进了北京城后夜里去她父亲和大哥的宿舍住宿,顺便去打听黎元郎的消息。海兰父亲在北京城里有两间属于自己的平房。他在琉璃厂文化用品店工作,离老家远,早在解放前就变卖了他父亲的几幅书画置下这两间房子权当宿舍。后来大哥佟彦泰工作了,也与父亲住在一起。打点就绪,次日天刚蒙蒙亮,海兰骑车,西邨坐在后座上向北京城出发了。

毕竟西邨个头高大身体沉,又不敢紧靠海兰的身体,所以海兰把不稳车把,自行车东倒西歪。不过一会儿,海兰已是满头大汗气喘吁吁。“西邨哥,你靠近我坐嚒!你不能抱紧我吗?”海兰把车停下,一脚踮地,伸手拉过西邨的一只手放到自己的腹部。“就这样,抱住我,重心靠前一些车才稳。”西邨的手刚接触到海兰温暖柔软的小肚子,像触了电一样弹了回来。脸一阵发烫,幸好天很暗谁也看不见。“不、不行!海兰,这样抱、抱紧了,如果车倒了两人都得摔、摔跤的。”西邨语无伦次找借口。海兰又捉住西邨的手放到肚子上。“别废话,抱紧了,试试看嚒!走啦!”

其实,西邨坐在海兰后面的后座上,心有不甘又愧疚。一则是他还不懂如何搭坐,不敢太靠近海兰的身体;二来是堂堂一个男子汉却让一位芊芊女子骑带。他忽然想起几年前海兰带他骑马。那是他坐在前面海兰坐在后面,是海兰把手围在他的小肚子上,现在刚好相反,真难为情。他想尽可能地避免自己的身体与海兰的身体接触,又担心自行车歪倒,就把双手紧紧地握住后座的架子。殊不知这样身体反而左右晃动,加大了海兰驾车的力度和难度,造成自行车很不稳定。按照海兰的方法,果然,自行车稳定了许多,不仅海兰省力很多,自行车行驶的路线也直了许多。

“西邨哥,你怎么不说话?唱支歌嚒!”海兰朝后面偏转头。

在昏暗的路上,周围一片寂静,寂寞是难耐的,沉默更其熬人。

“吾,不,该改口了;我是吃糠的喉咙,一张嘴就跟敲破锣似的。再说了,唱什么?我只会唱学校里教过的几首歌。”西邨很有些歉疚。

“不是吧?我在你家时听你们村子里的人唱的小调就很好听,你不会?不会吧?歌里有句词叫‘郎君气如牛,姑娘温同猫’,你不会唱?那歌叫什么名?挺挠心动人的!”

“哦,那是小孩子在寻草——就是割草时唱的江南小调,大人们在地里做生活时也会唱,歌名叫《春闹》,曲名叫紫竹调。曲调的确活泼明朗欢快优美,饱含江南水乡的丝竹韵味,在我们家乡一带非常流行,大人小孩都会哼几句。”提到家乡的紫竹调,勾起西邨对故乡的怀念,话虽然自豪,内心却有一丝忧郁。

“我就说嚒!那些小孩儿都会唱我就不信你不会。唱嚒,我也跟着学!”海兰非常固执。

西邨干咳了几声,“好,我唱。不过说好了,你听了可别起鸡皮疙瘩!”

“唱嚒!你唱什么我都愿意听!”海兰又向后偏转头。

西邨再次清清嗓子,唱道:

“杨柳青青弯弯绕,

鸳鸯戏水双双叫。

絮儿随风飘,

心儿随波摇,

哥唱妹和紫竹调。

问阿哥呀,碧波荡漾脸可烧?

问阿妹呀,春风吹拂心可跳?

(白:哎呀,哥(妹)呀,别问了好不好?)

一弯明月当空照,

阿哥阿妹同吹箫。

郎君气如牛,

姑娘温同猫,

欢度今宵念明朝。

劝阿哥呀,青春宝贵趁年少;

教阿妹呀,花容短暂要永葆。

(白:哎呀,哥(妹)呀,知道、知道!)

阵阵微风声声笑,

潇潇细雨悠悠飘。

郎君挥钉锄,

姑娘插秧苗,

秋黄谷熟人不老。

教阿哥呀,粜粮盖房比山高;

劝阿妹呀,扯块花布做棉袄。

(白:哎呀,哥(妹)呀,我要、我要!”

江南的紫竹调易学好唱,西邨唱到第二节时,海兰便摸准了旋律跟在后边哼了起来。“真好听!歌词也很美!我好像看见一双双年轻男女相帮相助,相敬相爱的画卷,完全是委婉动人的情歌嚒!”

西邨有些不好意思了,“就算是吧,紫竹调很适合表达男欢女爱情调的,再加上我们家乡的吴语侬腔,更有柔情蜜意了。”

“我喜欢听!”海兰回头朝西邨嫣然一笑。“你们南方人就是柔情蜜意!”

“那你就嫁到南方来,天天可以听!”

“还有吗?从内容来听好像这首歌还没有完吧?”

“对,你听得真仔细,还有三节呢。”

“那你把它唱完嚒!”

“下次吧,我喉咙都干了,下次从北京回来的时候再唱给你听。”

海兰骑累了,停下车说要歇一会儿。这时,天已大亮,背后的天际泛出一大片红光,路上以及周围的一切都能看得清清楚楚的了。用砂石铺就的公路看上去很平整很宽敞,路边一棵挨着一棵的行道树像忠于职守的哨兵巍然挺立。看看前方,再回头看看身后,没有车辆,没有行人。这是练习骑车的好时机好地方。“海兰,你教我骑车吧!”

海兰做着示范,让西邨两手轻握车把,左脚踏上自行车左边的脚蹬。“先学上车。这就好比马蹬子,踩住;眼睛朝前看;右脚向后用力一蹬,车子就向前滑动,右脚像骑上马背那样撇过去,屁股坐上鞍座,坐正喽;右脚找到右边的脚蹬,轮番踩踏,车子就连续不断地前进了。”按照海兰的示范,西邨试了几次,可是,还未及右腿撇过去,自行车就向右侧倒过去。海兰连忙赶上去扶住车后架,但无奈西邨的身体太沉,怎么也扶不住。

西邨握住车把把车拎起来,又重重地放下,前后左右打量似的看看这辆自行车,又偷偷地瞥了一眼海兰。他的模样告诉海兰,他不服气。没想到这两个轱辘的家伙这么难侍候。他想,海兰该不会在心里瞧不起他吧。他收回一只手拍了一记额头,“我真笨!”

“算了,先不学上车了。”海兰撩一撩披到额前已经精湿的头发,吐了口气,又拍拍一起一伏的胸脯。“你人高腿长,先坐到鞍座上,左脚踩好踏板,右脚用力向后蹬,我在后面扶着,试试看。”

像听到老师布置作业的小学生,西邨不假思索地撇腿坐到鞍座上,左脚踩住踏板,右脚猛地用力向后蹬。一次,二次,三次,果然,自行车踩起来了,虽然龙头不听使唤左右摇晃,但无论如何自行车走起来了。“对,就这样!握车把的手别用死劲,放松一点!眼睛看前面,往前看二十米!”海兰在后面扶住车后座,既是助推,也算是把舵,一路小跑。西邨想起刘副书记坐在自行车上的模样,挺直了身板,昂起头来,眼睛直视前方。咦!真爽!真有威风凛凛昂首挺胸的味道!恰好前面的路有点坡,加上海兰的助推,自行车像离弦的箭样飞出去。

海兰钦佩西邨的坚毅、顽强、勇敢和随机应变。她没有看走眼,西邨像大山一样稳当,像大江一样顺畅,在他面前,没有困难。西邨坐得很稳,自行车走得很直,海兰不吭气,一偏身一屁股坐到了后座上。

“海兰,你松手吧,让我自个儿骑骑看。”西邨还以为海兰在后面助推,紧张的心情使他并没感觉自行车增加了分量感觉海兰已经坐到了车上。他的话刚说完,海兰悄无声息地伸过一只手围住他的肚子把他抱住了,头也紧紧地靠到了他的背上。这让西邨吃惊不小,吓了一大跳,车把不由自主地晃动飘了起来。“稳住!西邨哥,只当我没坐上来,继续踩!”可是,慌张的西邨怎么也把不稳自行车的龙头,前轮一打转,与后轮形成丁字型——车停下了,向右——向海兰背后的方向倒过去。西邨下意识地松开一只手向后试图拉住海兰,而海兰本能地想抱住西邨而不致向后摔倒,便把本来抱在西邨肚子上的手慌乱地向下乱抓,却不料伸到了西邨的裤裆,碰到了西邨裤裆里那个命根子。西邨一阵痉挛。正是这一碰,海兰腰间摒力上半身向前弹去,西邨条件反射地一收小腹,拼尽浑身力气用右脚撑住地面,自行车终于板正停稳了。海兰滑下后座。“我不是故意的。”海兰羞涩地看了一眼西邨。

西邨当然明白海兰不是故意的。满脸通红的西邨抹一把额头的汗,尴尬地抽了一下嘴角。好多年以前在马背上被海兰碰过一次,可那时二人年龄都很小,并没觉得有多少尴尬,但今天就不同了,都是大小伙子大姑娘了。尽管不是故意的,可大小伙子的裤裆是轻易能被女孩子摸的碰的?算怎么回事嚒!可这又难怪,事出有因。能怎么说?“没、没什么。”

“疼吗?”海兰很过意不去。虽然话说不出口,但内心很愧疚。愧疚透过血管渗到皮肤表面,涌进了眼里写到了脸上。“哥,我真不是故意的,”她责备自己太鲁莽。“西邨哥,你说那是你们男人的命根子,是碰不得的。碍事儿吗?”

她也记着那事儿呢!越是不好意思说,她越是问。看她的模样,听她的语气,像是心痛不已的关怀,又像犯了滔天大罪似的忏悔。

这是个敏感而又难以启齿的问题,回答不是;不回答也不行。海兰眼里水汪汪的,像一潭碧水,眼巴巴地望着呢,。提问是无知的幼稚的,可那眼神是诚挚的关切的。“绝对不碍事,我没责怪你。”西邨嘴角上翘,微微一笑。他心软了,忍不住捏了一把海兰的鼻子。呀,滑溜溜的!该不会捏疼了吧?“海兰,你看我这不是会骑了吗?我要谢谢你呢,是你教会我骑自行车了。你坐上来吧,哈哈,我不但会骑还能带人了!走!”

越想回避的问题越是烙在脑沟里,想揭都揭不掉。西邨如此,海兰也一样。多年后,两人仍然清晰地记得这件往事,甚至成为他们成长的里程碑。

西邨不责备,海兰乐滋滋。自从那次不小心掉到扬子江里被西邨抱着在江水里沉浮随后又**全身凉晒后,海兰早就把西邨当成是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同样地,她也把自己当成是西邨身体的一部分了。她庆幸起这次意外。这意外考验了自己,也检验了西邨,这意外是两人碰撞出的又一朵绚烂的火花。这火花在她心里燃烧,让人热热的痒痒的。这意外是美好前景的肇始,还是幸福未来的兆示?这是一段多么惬意的旅程啊!“哥,你先上车!”

西邨好像并没有想得很多。刚才的一瞬仿佛大伏天天上飘下的几滴雨点落在**的膀子上,用手轻轻一抹,什么痕迹都没留下,又像是突然刮过的什么也看不见的风。一切都过去了。过去就是过去了。同样的事今后可能还会发生,不值得过多回味。他要尽快学会骑车,这机会难得。他要尽快赶到北京城里,那里才是他今儿个的目的。他重新扶住车把,两脚岔开像圆规那样撑住地面架住车子。待海兰侧身坐上后座,西邨才坐上鞍座,一脚踩住踏板另一只脚使劲蹬地。“走啦!”尽管车子摇摇晃晃,但毕竟行驶起来了。海兰小心翼翼地伸出右手搁在西邨胸前的下方,把头慢慢地靠到西邨阔大的背上。也许是刚才的演练有了思想准备,也也许是从刚才的演练中获得了经验,西邨没有惊讶,脸没有红,心却有丝丝快感。他低头看了一眼围在他肚子上像白蛇一样柔软而又坚韧的手臂。他感觉这温冷的白蛇像铁箍一样把他与海兰捆在了一起,形成一体。一股不知从哪来的力量传到大腿又传到脚板,自行车蹬得飞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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