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1 / 1)

下课了,学生们沸腾起来,像翻了船的鸭子争先恐后地跳出教室。

“徐西邨,过来!”金莉一阵风地追上西邨,把他拉到教室山墙根的拐角,从口袋里摸出一张彩色纸。“给你!”

“你干什么嚒?拉拉扯扯的!是什么?”西邨十分反感。他感到身后有无数支像箭一样的眼神射过来。众目睽睽之下,成何体统!

“戏票。今天晚上的,前排中间座!还不谢谢我?”金莉全然不顾同学们的议论,嬉皮笑脸地盯住西邨。脸色妩媚,语气娇嗔,没了风风火火。

“吾——,不去!”西邨犹豫了一下,把塞到他手里的戏票退给金莉。

“你不喜欢看戏啊?别装了!我好不容易从我爹手里抢来的。只有我想着你吧?”金莉依然是洋洋得意的神态。

“是你爹的吾就更不能拿了!你自己去吧。”西邨瞟了一眼金莉漂亮的眼睛,转身想走。

“我俩一人一张。拿着嚒!”金莉毫无顾忌地拉住西邨的手腕不放。“怕我吃了你啊?好心当成驴肝肺!告诉你,是上海来的越剧团,《霸王别姬》!外面买不到票的。你不想看啊?傻瓜蛋!拿着!”不管西邨同意不同意接受不接受,金莉把戏票塞进西邨的口袋,临了还拍拍口袋。“别客气了,晚上见!不见不散!”

是上海来的剧团?在这穷乡僻壤的乡下,能看到大上海剧团的演出,演的又是历史名剧《霸王别姬》,真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西邨对戏曲尤其是历史题材的戏剧十分喜爱,不去,真是太可惜了,也许是一辈子的遗憾。西邨心头涌起一股热流。他没想到他所厌恶的金莉居然对他了如指掌,对他如此贴心热情。可是,你个傻帽丫头,要给你也趁无人在场的时候给嚒,或者悄悄地塞在课桌抽屉里也行,为什么这么不检点冒冒失失风风火火地在众人面前拉拉扯扯?像什么话嚒!再者,你那神态那语气,如果接了,与受嗟来之食有何二致?这不是侮辱吗?

“不要!”西邨态度很坚决,反手拉住金莉的手臂,把票又还给她。

几个同学一直在远远地关注着她们的一举一动。“哟!演《双推磨》呐!”

“哈哈哈!《打猪草》!”

“错错错!《霸王别姬》!”

“喂,徐西邨,排戏呐?要排练也到操场上来嚒!”

金莉听见了,西邨也听见了,二人的脸涨得绯红。“都是你!”西邨朝金莉喷出一股怒火,掉头就走。“看什么看?金莉叫吾去看戏!”他朝同学们撒气似的表白。

“为什么不请我们呐?”

“金莉,我去!把票给我!”

“金狐狸,我陪你!”

“滚远点!”金莉气鼓鼓地一抬手,扭着腰摆着屁股跑了。

金莉连着好多天没机会与西邨讲话了。一放学,西邨头也不回地离开学校,她连打招呼的时间都没有。她听同学说,西邨学医了,不知是真是假,总想找个机会聊聊。深深的牵挂莫名的爱使她不计后果。

碰巧,昨天,她爹在饭桌上说为了庆祝乡党代会的召开,专程从上海请来戏班子演出。她马上就想到这是讨好西邨的绝好机会。她爹是乡的书记,是当地的最高统治者,是霸王,戏票肯定是由他控制由他掌握的,还不是要几张就有几张,而且座位一定也是最好的。她便像往常一样撒起娇来,跟爹软磨硬泡,翻找爹的公文包,摸遍爹的口袋,终于找到一把戏票。不管她爹金书记怎样解释,不由分说撕下二张,“咯咯”地笑着装进自己的口袋一溜烟地跑了。

夜里,她猜想着把戏票送到西邨手上时,西邨会有惊讶的兴奋,甚至会拥抱她。她是多么希望出现这种情景啊!今天一上学,心思全在戏票上的她一直盼望着马上下课。可是,没想到,西邨居然不接,不但不接,反而很反感,她的热脸贴在了冷屁股上!好像是一团火投到了冰冷的水缸里,更像是刚把滚烫的心从胸膛里掏出来交给他,可他连瞧都不瞧随手扔进了粪坑里!这让她很气恼很伤心。她既讨了个没趣,又在众人面前坍了台。不!不能就这样算了。倔强的她不死心,她非要请西邨一起去看戏。“霸王别姬”啊!西邨像项羽。我就是要让他知道我就是虞姬!

一整天的课,金莉不知老师讲了些什么。她依稀觉着讲台后面手舞足蹈眉飞色舞的老师就是西邨。她的心飞到了西邨的身上,自己没了魂灵。放学了,她全然不顾周围同学各种各样的眼神,把西邨堵在了校门旁边的玉桂树下。“你接不接?不接,我就跟到你家,陪你到天亮!”

自从那天在北港村听了瓦工关于娶妻传代的话以后,西邨开始留意起金莉来。一经留意,原本厌恶的感觉渐渐地淡去了,喜欢甚至喜爱的感觉慢慢爬上心头。可是,这丫头也太过直白太开放了,跟她爹金书记一样,目空一切,为所欲为,全不把旁人放在眼里,竟然不顾影响,把极其私密的事情弄得满天飞,成了同学们的话柄和谈资笑料。遇上这种死心塌地死缠烂打一根筋的女人能怎么办?依他对金莉的了解,她的话就是她的心,**裸,毫不掩饰。她是说得出就能做得到的。如果她真的跟在后面进了家,那娘会怎么想?怎么解释?村里人又会怎么看?还不谣言四起满村风雨?本来小凤就在含沙射影旁敲侧击胡乱猜疑了,她这一去,不是正好送给小凤一个话把吗?“姑奶奶吔!你注意点影响好不好!”西邨无奈地皱起了眉。

有门!金莉得意起来。“你快收起来不就没事了吗?拿着,木头!”说罢,那雪白白肉鼓鼓尖细细的小手掰开西邨紧握的手,嬉皮笑脸地把戏票塞到西邨的手心里。西邨感觉一阵滚烫。她那模样很妩媚很动人,是内心得到满足的喜悦,是获得胜利的自豪。

“吾答应你了吗?为啥非要拉吾去嚒!”西邨马上感觉这是塞过来的一撮臭狗屎,一阵忿恨,把戏票攥成一团,高高举起。正要扔,金莉看出来了,脸上绽开的花立马枯萎成疙瘩。“你敢!”

西邨犹豫了。他后悔刚才的冲动。如果把票扔了,就等于宣布与金莉绝情,而且会立即激发金莉更高的嗓音,引来更多的奇异目光。“姑奶奶!小声点!你怎么跟母夜叉似的!”

只要与西邨讲话,只要西邨讲话,哪怕他说的是脏话骂人话,金莉都觉得好听,就开心。“错!木头!母夜叉孙二娘虽是梁山第一妖艳,却也是第一凶女,连她的丈夫都怕她。我凶吗?我是——,我顶多是扈三娘!‘扈’的意思你懂不懂?扈是跟从,是服从。我只会跟在你后面绝不欺负人!”

西邨被她没头没脑的奇谈怪论弄得哭笑不得,说又不是,走又走不脱。“金莉,吾求求你了,别缠着了,放吾走吧,同学们都看着呢,算什么嚒!”

“只要你答应今天晚上去看戏,我就让你走。你答应!”金莉脸上的疙瘩化了,脸色又妩媚起来。

戏是想看的,但西邨真不想在这种场合低三下四地收下金莉的戏票。更何况接了她的票,就要与她并排坐在一起,那就是一种关系,就是承认,就是态度,他还没有这样的准备。可不接,金莉恐怕会把他一直堵在这棵树下,话会越说越多喉咙会越扯越响,他俩倒真成了戏台上演出“霸王别姬”的演员了。而且,如果再这么拖下去,一旦被小凤撞见,自己浑身长嘴都说不清。

想到小凤,他马上有了主意。对,花钱买票,让小凤和子长去。这既让金莉下了台给自己解了围,又堵了小凤的嘴。“金莉,你不是说有两张吗?把另一张也给吾。吾照价付钱。”

“谁要你给钱了呀!都给了你,我怎么办?”金莉不明白西邨的用意,瞪起惊愕的眼睛。

“你再去向你爹要嚒!给不给吧?爽快点!”西邨对自己的主意很得意。

金莉犹豫了一下。“给!”她掏出另一张票,塞到西邨手里。“那,给了你,我俩就分开了呀!”

“到时候吾来找你,行了吧?”善意的谎话不叫撒谎。西邨暗自高兴。“快让开吧,吾得去黄老头子那里报到呢!”

“那你一定要来呀!我有话问你呢。那我就在戏院门口等你,不见不散!”金莉不放心,反复关照。

“行行行!你放心,走吧!”管她呢,先支开她。西邨生怕金莉又想起什么,挥着手打发她离开。

终于得到西邨温情一般的答复,金莉内心十分满足,身形飘了起来,顺手折了一支桂花枝挥舞着扭着腰肢摆着屁股走了。

真是可爱!西邨心里生出些许爱恋和赞叹,又如释重负地吐了口气。刚离开树下,小凤看见了。“哥,你怎么在这儿?”

好险!幸亏机智!西邨为自己刚才的举动庆幸。“小凤,晚上请你看戏!”他掏出刚装进兜里还没焐热的戏票。

“看戏?哪来的票?你‘请’吾?你也去?”小凤很惊讶,问了一连串。

“别问这么多。马上回家帮娘烧晚饭,别等吾。吾很可能在黄老头子家吃。”西邨推搡小凤快走。

“不许你在外面吃!早点回来,别让娘巴望。哥,听见了?”小凤认真地叮嘱。

“行行行!快回去吧,吾直接去子长家了。再说一遍,别等吾!”西邨挥挥手,像驱赶掉到眼帘前的蜘蛛一样迫不及待。

小凤走了,留在西邨印象里的是满腹狐疑的神情。他顾不了那么多了。他打算如法炮制地把另一张票送给黄子长,让子长陪小凤去看戏。这既表示他对好友的感谢,又能试探出子长对小凤,或者是小凤对子长的态度。因为最近子长经常向他打听小凤,他疑惑子长对小凤怀有某种动机。至于他西邨去不去看戏,那是不用问的。连金莉都知道他特别喜欢古装戏,何况戏班子是从上海来的,又是哀婉悲壮凄美感奋的《霸王别姬》,他岂能放弃?

西邨看戏从来都不用花钱买票,因此也不用接金莉的票。全乡只有一个戏院子兼大会场,还是个半露天的。解放后斗地主、批恶霸都在这里。后来,戏院子的四周砌了高高的围墙,足有一丈多高,不是随便什么人能自由进出了。但对于西邨来说,这道围墙如同学校里跳高的栏杆,根本挡不住他,只需纵身一跃,他三两下便能爬到围墙上面,而且居高临下,看得比买了票坐在戏院子里的人都真切。

他不准备回家吃晚饭,以免被小凤缠上。这条蚂蝗最会叮人,跟个特工似的,她会紧盯不放。在这一点上,她与金莉何其相似乃尔!现在直接去黄甲祺家是很正常的,爹娘绝不会惦记更不会责备。打发了子长,他可以晚点儿去戏院。他要躲开金莉,免得被她看见后像蛇一样缠住。金莉比起小凤来,是有过之无不及,而且更明目张胆直截了当,什么害羞啦含蓄啦,一丁点都没有,简直叫肆无忌惮。虽然对她恨不起来了,甚至频生几分喜欢,想继续看看继续想想,但他认为还不到在大庭广众之地光天化日之下走到一起的地步。爬围墙,既能避开金莉,又能看到戏,还能观察到小凤和子长的表演。一石三鸟!

赶到子长家,西邨把戏票交给子长,子长既没推辞也没问。黄甲祺得知二个孩子晚上有戏看,这是难得的好事,便有意成人之美,让他们早早收摊吃晚饭。西邨却说时间尚早,不用急,泰然自若地在后堂切杜仲,随后又踩药碾子磨粉。黄甲祺觉着这孩子的心怎么突然之间规矩了,着实有些摸不透。倒是子长熬不住,匆匆去后厨吃冷饭。他喊了西邨几声,不见回答,草草咽了几口,丢下碗筷,嘴里附带一句“西邨,吾先走啦”便扭头出了门。

回到家的小凤告诉娘说,西邨给她一张戏票,她想让娘去看。娘说,她看不懂“穿得花里胡俏早就死了的人嘴里还叽哩哇啦”唱的戏,一个字都要唱去西邨爹半袋烟的功夫,听得人太心焦太郁闷。小凤改口说,那就让爹去,爹是最喜欢戏的;他平时高兴了或者有事了,嘴边总会哼上几句。娘说,“好丫头,只有你想着娘想着爹,真是好良心的孩子,爹娘总算没白疼你。不用管你爹了,他在乡里参加党代会,大小算个干部,还会弄不到票?既然是西邨给你的,也是他的一片心意,你就自己去吧。”

小凤的前戏演完了,乐滋滋地生火烧晚饭。等了半天也不见西邨回家,料定他在黄甲祺家吃了,弟妹们又都喊肚子饿,便匆匆伺候弟妹们吃完,洗刷好碗筷,又去后屋检查了一遍弟妹们喂养的羊和猪,向娘告了假,急急地出门了。

她首先想到了西邨,一出村便拐往黄老郎中家。如果西邨还没走,就拉他一同走。这天黑咕隆咚的,二人手牵手肩并肩,一边漫步一边唠,那该多惬意多浪漫啊!是西邨故意创造的氛围?难说。戏票是他亲自给的,说明他心里有吾。只是说了“请”,这太客气了,不像是一家人该说的。但是,既然他说的是“请”,那是不是表明他是专门约请的?这就更加说明他在暗示什么。他自己肯定会去的。乡里哪场演戏能落下他?这么想着,小凤脚下轻飘起来。到了黄甲祺家,她大声喊西邨。黄甲祺告诉她说,西邨走了,连子长也走了。满心的喜欢顿时从头冷到脚。该死的哥!你的心真硬!抛下吾一个人自己倒先走了!小凤很扫兴,又是各种各样的猜疑浮上心头。

今天是多云到阴的天气,天幕上几乎看不到星斗,月亮被厚厚的云层遮盖住露不出身,地面以上一片漆黑。

戏院子入场口悬挂着两盏一百瓦的电灯泡。可在这空旷的夜晚,那光亮显得暗淡又惨淡。入场口上方门楣上粘贴着用红纸书写的横幅,借着时隐时现的光亮,可以读出是“热烈庆祝许姤县西桥乡党代会胜利召开”几个字。围墙身上隔三差五张贴着用黄、绿、红、蓝几种狭长彩纸条写的小标语,内容无非也是庆祝这次会议的口号。

入场口两边各有两个把门的检票员一字排开,严格地查验进场者的戏票并核实人头,撕去票的一角再交还给进场者,然后像屠宰场里把猪赶上断头台一样用手使劲地一推进场者,“进!”有人故意推搡挤压制造混乱,有人把票衔在嘴里含混地指认人头,以便三张票混进四人甚至五人;还有人故意与检票员争执,掩护矮小的孩子从自己的裤裆或者与检票员的夹缝里钻进门去。没有票的,想混没有混成功的,围在门口嘻嘻哈哈吵吵嚷嚷。还有的说他的戏票被挤掉了,或者因为检票员认错了人被别人冒充混进去了,煞有介事地非要检票员还他一个公道,然后与检票员摩拳擦掌争吵起来。

进到院子里的人兴奋无比地寻找座位,喊的,叫的,笑的,闹的,什么声音都有。没有票混进来的人躲到角落里,静静地观察着,防备巡查人员巡场。已经找到座位坐下的男人悠然地架起二郎腿向空中吞烟吐雾,女人嗑着瓜子随地吐出瓜子皮与邻座打着招呼或者唠起家常来,孩子们喜笑颜开地在场地空隙追逐打闹。

舞台上打着皱折的紫红色丝绒帷幕把戏台神秘地遮掩了。顶端外檐悬挂的四盏筒形灯斜向舞台里侧照射,照亮了一条贯穿舞台两边的红绸横幅“热烈祝贺西桥乡党代会隆重召开!”舞台左侧竖挂一条白色幕布,幻灯机打上的文字是:“今晚演出越剧《玉堂春》”。“哆——哆嗦——嗦啦”,“哒哒——吜——咣”,“啊、啊——”,戏台里面传出胡琴、笛子、琵琶、三弦、锣鼓等器乐的试音声和演员吊嗓子的声音。戏尚未开台,戏的味道已经透过帷幕弥漫场院。

“咦,不是说《霸王别姬》吗?怎么换成《玉堂春》了?”院子里有人疑问。

“挂羊头卖狗肉嘞!”有人忿恨。

“真是‘狸猫换太子’,上当了!”有人鄙夷地附和。

“兄兄,《玉堂春》比《霸王别姬》好看!这出戏在上海是挂头牌的,你们不晓得吧?”总有人赞成。

“对喽!公爱馄饨婆爱面!我就喜欢看苦戏。《玉堂春》让人淌眼泪,好看!”有人找到了知音,拉开嗓门大声说。

“你说好看有什么用?听说金书记点的是《霸王别姬》,他喜欢‘霸王’。一定是剧团弄错了,等着瞧吧!”另有人打赌似地挑战。

“会改过来?”听口气说话的人是希望看《霸王》的。

“天晓得!”有人做出夸张的鬼脸,语气一语双关。

子长拿着票弓着身寻找座位。一位手持手电筒巡场的服务员连忙走过来接过他手里的票,用手电筒照了照:“二排3号”。前五排是专门留给乡党代会代表的,一、二排中间座只有乡领导才有资格坐。“你是——?这票是哪里来的?”明摆着不相信的口气。子长受到了怀疑,火了,“票是假的吗?你管得着吗!”服务员又用手电筒照照子长的脸。用手电筒直接照人面孔是一种侮辱。“照什么照!懂不懂礼貌?”子长更火了。“好,算你厉害!你先坐着。”子长理直气壮,傲慢地坐了下去。

围墙外的场地上,人头攒动,吵吵嚷嚷乱哄哄,还不断地有人从远处的黑暗中涌过来。“把票拿在手里,别挤!”“没票的别来瞎混!混进去也白搭,里边有人巡查的,捉出来脸上不光彩!”四个检票员恪尽职守,大声地发出警告。

金莉早就来了,站在一侧的角落里神情专注地审视涌向入场口的每一个人。

入场口难得空了起来。一位检票员发现身旁靠围墙站着的金莉,“哎,没听见啊?站远点,别想瞎混!”

“啊,是莉莉啊,怎么不进去?进去吧!”另一位检票员认出了金莉。但那位检票员立即反对:“一视同仁,没票谁都不能进!”“啊呀,老弟,你知道她是谁吗?”“是谁?是你外甥女也不行!”“她是金书记的千金!”“噢,是——,是我有眼无珠,别生气啊,我不认识。进吧!”反对者马上向门里伸出一只手。

“我有票!谢谢!”金莉朝检票员莞尔一笑,扬扬手里的戏票。“我等人。你别费心了,站你的岗。”

这时候西邨正注视着入场口。子长离开后不久,他便向黄甲祺告了假,大模大样地从正门走了。因为不需要从入场口“混”进去就能看到戏,所以他在离入场口很远的僻静处蹲着,耐心地等待戏台的开锣声。他欣赏似地看着入场口发生的一切。他看到了左顾右盼焦急地跺着脚的金莉。“心真诚,傻帽丫头!吾倒要看看你等到什么时候。”

小凤急急地跑向入场口。但是,她没有急于进去,转着脑袋向左右扫视。西邨明白,她在找自己。可小凤看见了入场口靠围墙站着的金莉,感觉有些意外,“咦,金莉,你怎么站在这里不进去?”

“你是——?”金莉愣了一下,歪了歪头。她对小凤有些印象。“哦,是秦凤鸣同学吧?徐西邨的妹子,对吧?”

“是!你等人?”出于礼貌,小凤走了过去。

“哎——对,徐西邨呢?他没跟你一起走?他人呢?都把我急死了!”金莉说话从来都是直言不讳。正如西邨说的,她的话就是她的心。

你着什么急?是不是一起走关你什么事?真是狐狸精,明目张胆地赖上吾哥了,臭不要脸!“吾哥不来了,你别痴心妄想了!”小凤像喝了一大口的醋,喉咙里全是酸水。

“不来了?不会吧?他接了我给的票的,他怎么可能不来嘛!我不信!”金莉没生气。她脑子里全是西邨。

啊?难道西邨哥给吾的票原来是你的?那不正好说明吾哥不愿意跟你在一起嚒!吾哥是什么人?一张戏票就能把他拉下水了?你也不撒泡尿自己照照。真正是痴婆子等痴汉,美的你!“那你就在这儿痴等吧!再见!”小凤心里得意极了,狞笑着通过检票进场了。

金莉听出了小凤讥讽的话。难道徐西邨早就进去了?他说过他来找我的。一定是他等不及先进去了,他在里面找呢。金莉急急忙忙进场,忘记了检票。检票员也没加阻拦。

小凤找到了座位,刚要坐下去,发觉旁边坐着的是她的同班同学、西邨的哥们师兄弟黄子长,不禁吃了一惊。“怎么是你?”

子长抬头一看也吃了一惊。“咦,秦凤鸣,怎么这么巧?坐下嚒。”子长马上想到这是西邨故意安排的,内心泛起喜悦,对小凤热情起来。“别站着了,坐呀!”

小凤也想到了。该死的哥!难怪不见你的人影!小凤刚刚还得意洋洋的心情一下子烟消云散了。哥,你是什么意思嚒!你不愿意与金狐狸坐在一起,那就让吾跟她坐,让吾来治治她,也用不着安排吾跟黄子长坐在一起呀,算什么?被别人看见了说出去像什么话?

黑暗中,子长颤抖着伸出一只手试探着去拉小凤的手。黑暗,有时是一种恐惧,有时又是一种掩护,是一层假面具,是一针强心剂,能给人壮胆,掩盖了人的本来面目,鼓励人做出在白日不敢做的事。这不,一向胆小怕事的黄子长竟然做出惊人之举。

小凤感觉到了伸来的“咸猪手”,身上像触了电。“干什么?黄子长!”小凤使劲一甩手。

金莉前后脚到了。她是想顺藤摸瓜找西邨的。她清楚地记得给西邨的二张票的座位号。可是,她看见小凤走到二个座位中的一个,而另一个座位坐着的是她似曾相识的学生而不是西邨,最初心里还有一丝忿恨,但听到小凤与黄子长的对话,她心里甭有多高兴了。原来西邨向我要去二张票是为了成全她妹子啊,应该!应该!“秦凤鸣同学,快坐呀,还傻站着干吗?展览呐?出洋相!咯咯!”金莉大笑着跳着跑了。

小凤很尴尬。如果不是院场里的黑暗,她真希望脚底下有个洞直接钻进去。

“秦凤鸣,别凉着了,先坐下再说。如果西邨来了,吾与他交换位置,行了吧?都是同学,抬头不见低头见,知根知底的,怕啥?”子长的胆子越来越大,话也多了。

还能怎么办?走开?坐在哪?站着?那不真成展览品了?那死妮子金狐狸说不定正躲在远处看笑话呢!兴许还会被别的同学看见,那明天到了学校背后的议论就更多了。左思右想,金莉斜着身子坐了下去。“黄子长,你坐过去一点,别碰吾啊!”

“行行行,不碰你,你放心!”借着黑暗,子长歪过头去看了一眼小凤。他看见小凤目光游移,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

这时候,围墙外面突然热闹起来。黑暗中呼啦啦走来一大群人,满脸红光,有的极度兴奋,嘴里喷着呛人的酒气,有的嘴里叼着烟卷哼着小调,有的跌跌撞撞相互搀扶,有说有笑,高谈阔论。打头的金书记搀着县委组织部的姚副部长一摇三摆地走过来。四名检票员一闪身站到入场口两侧,让出通道。金书记昂首挺胸,推推并排的姚副部长,示意让他先进。姚副部长谦让了一番,拉住金书记一起进。后面的人都学着金书记的模样,推着自己身旁的人先进。

徐雪森走在刘副乡长的后面,慢悠悠。到了门口,他拔下衔在嘴里的竹竿旱烟筒,往入场口门框的墙上敲掉烟锅里的烟灰,毫无表情地走进门去。

老梁落在队伍的最后面。他不是代表,算“列席”旁听人员,只能走在最后面。金书记比老梁有肚量,主动提议让恢复了党籍的老梁出席会议。但有人背后议论说,金书记比梁书记阴险狡诈有心计,他这一招是损招,既让老梁对自己感恩戴德俯首帖耳,又让前任书记出了丑丢了脸刹了威风而向众人显示自己的权威,还树立了自己宰相肚里能撑船的高大形象。但是不管怎么说,老梁是很感激的。如果没有金书记,他这一生也许永远被人遗忘在窑山的竹林里了。是金书记同意他回乡里上班,而且没几天就派他到西桥合作社徐雪森办的砖瓦厂当副厂长。虽然很不情愿,给自己原来瞧不起的不起花的死对头部下当副手,简直是一种侮辱,但说不定这是件好事。这副厂长也许是块跳板。要想东山再起就得有块地盘有个头衔。当年不也是这样过来的?要能忍耐,要有远见。乡里召开党代会,虽然自己没资格当上正式代表,但总是因为自己有了一官半职才能列席的。普通党员,一般干部想列席都不具备条件呢。虽是列席,但除了一个名称外,其它的一切待遇都是一样的,今天不是与正式代表和乡领导一样来看戏了吗?老梁十分兴奋,得意之情马上爬上了脸颊,好像当年的书记又回到了身上,笑容可掬地朝向周围招着手走进只有乡领导和代表才能享受的不需检票便能大模大样进入的入场口。

见金书记一行人都已进入了戏院,西邨不等开台锣鼓了,三两步窜到围墙根,一个纵身,徒手爬上围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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