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雳方才走到那冰室大门口,便见长清道人和沈慕泽正从那冰室里退出来。
长清对沈慕泽摇头叹息道:“哎,我刚才对他全身进行了检查,但凡他还有一点生息我都绝不会放弃,只可惜……他全身上下都已是一片死亡气象,本座也是回天乏术。沈姑娘还年轻,凡事要看开些才好……”
沈慕泽面容消瘦,双眼肿成核桃一般,虽说她根本听不进去这些劝慰,还是极有礼貌地向长清表示感谢。
玄雳见此一景,心想长清莫不是还想把沈千秋救活?但人都已经死了这么久,根本就没希望。
“这不是长清掌门么,看来是要搭救我派弟子啊,作为万曜峰主,我可要先感谢你了。怎么样,可有些眉目么?”玄雳明明把刚才的事情听得一清二楚,却故意还要再问一遍,显然就是对沈千秋已死这件事颇为得意,想要再戳一次沈慕泽和长清的痛处。
长清捋须道:“沈少侠已故去多时,本座功力不够,救不了他。”
玄雳道:“生死有命。仙人死了也便是死了,尘归尘土归土,断无逆阴阳起死回生之理。更何况沈千秋不过是个尚未飞升的修士。长清掌门有这份心思十分令人敬佩,但可惜,这样做不过是徒劳。”
“我可不像你们万曜这般冷漠,自己门派弟子牺牲,自己不救,反倒对施救的人冷嘲热讽。看来众门派都说万曜气量狭小自私自利,还真不是一句传言。”长清反唇相讥。
“那又如何,沈千秋犯下大错,本就死有余辜!”玄雳目色凌厉。
“那是他与贵派的恩怨,于我越世山庄,他可是恩人。”
听玄雳如此说沈千秋,沈慕泽也听不下去了,她不管什么辈分尊卑,上前怒道:“我千秋哥哥本就是被你们冤枉的。他追击刺客被摆了一道,贼人栽赃嫁祸于他。你身为万曜峰主,不调查清楚事情的真相便一口咬定是他杀了崔师兄,还企图杀人灭口,若不是我爹爹写信阻止你,只怕你……”
玄雳听到这里不由得狂笑起来:“你爹……”他没再说下去,“阻止如何,不阻止又如何,现在沈千秋都不过是一具尸体!你是他的亲属自然护着他,无论他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你都认为他是清白的。我与你争论这些也是平白浪费时间。反正他人也死了,你们再说什么也没用!”
“你这老东西!自己的儿子那么狂妄,技不如人还自讨没趣,对我兄弟沈千秋怀恨在心处处想着报复,还偷偷窥视大小姐,这你怎么不说!”顾小春从一边冲了出来,“你若说我兄弟死有余辜,那你儿子更是死有余辜!不说别的,单说人死为大,我兄弟现在躺在冰室里,你还这样侮辱他的名声,欺负他的妹妹,哪里有一点为人师长的风范!”
“你倒知道我是师长,你敢如此对我放肆?!信不信我把你逐出万曜门墙!”玄雳怒道。
“真要把我逐出门墙那也是我师父玄霰的事,干你个无情无义的老儿屁事!”顾小春丝毫不畏惧玄雳。
沈慕泽知道再这样吵下去事情必然不妙,只得劝着顾小春:“好了小春,他是师伯,咱们晚辈还是不要和他顶撞得好,况且……长清掌门也在。”
顾小春狠狠剜了玄雳一眼,没再说话。那玄雳冷冷一笑,拂袖而去。
长清见沈千秋一死,玄雳便如此嚣张,对着人家的妹妹如此大呼小叫,全无门派师徒情谊,心中甚是寒凉,想来这姑娘以后留在万曜,日子会更加难过。他叹了口气,对沈慕泽说道:“沈少侠虽然已去,但你却须心宽,若万曜对你不好,你当可离开。”
沈慕泽向长清深施一礼:“多谢长清掌门。”
长清走后,顾小春走到沈慕泽身边:“那玄雳老儿讲话太没道理,如此落井下石,早晚不得好死。大小姐别跟他一般见识。”
沈慕泽心情低落,眼角又有些眼泪:“我自己倒无所谓,哥哥为了大局牺牲,死后还要被自家师叔侮辱,我原以为修仙人都是面慈心善的,没想到……”
顾小春心疼不已,他揽住沈慕泽的肩膀:“没事,我还在呢,我不会让他们欺负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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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间沈慕泽心情悲痛,躺在床上辗转难眠,哭了好几次方才昏昏沉沉入睡。
没想到刚刚睡着,她便做了一个梦。
这梦境甚是奇怪,天空阴沉,大地上光秃秃地看不见人烟,不远处有一棵参天大榕突兀地伫立着,树下一老翁对着一棋盘坐着。
沈慕泽走上前去,见那老者头上插了一枝桃花。她明明记得自己见过这个人,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是谁了。
一个苍凉悠远的声音响起,唱的是一首十分悲凉的曲子:“何以飘零去,何以少团栾,何以别离久,何以不得安。阴阳总相错,生世长纠缠,情动劫自来,何处是归岸……”
“老榕,每次下棋都是我输,这一次我又输了。”棋盘前的老者似是对着虚空说话。
“赌人心你可是赢不过我的。”大榕树忽然震动,浑厚的声音从树干中传出,让沈慕泽吓了一跳。
“世人皆有私心,以往我见的人,没有不喜欢荣华富贵,不想成仙的,偏我要找的这小子,什么都不想要,只一味地对别人好,最后把命都搭进去了,当真是个痴儿。”
“他的命数你我早就提醒过他,他自己选的道路,你如何拗得过他。世间人有千千万,聪明者有,痴傻者有,明明聪明却做着痴傻事的……哈哈,如今也让你我碰上了。这些都是他自己的缘法啊。”
“我原以为我们还有一场师徒缘分,没想到他这么认死理,看来是没有机会了。”桃花老者一声叹息。
“哈哈哈哈哈——”老榕发出震天笑声,树冠里的鸟雀扑簌簌地飞了出去,“你可愿与我再赌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