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仆人家丁并了仇家几名宗亲一发向声音发出的地方涌了过去。但见家丁们从井里捞出一具尸体,沈千秋要上前探看,却被人一把推到了后面,好在沈千秋破地境的视力非常好,便是飞上房顶,离着好几丈外也看得到尸身的细节。
那死尸与旁的死人可大有不同。从尸体皮肤浸水腐烂的情况来看,此人死了约莫有一天多,然而,这个尸体本身却是一具干尸,他的血肉俱只剩下薄薄一层,皮包着骨头,两只眼睛深深陷入眼眶,早已干涸,嘴巴大张,四肢扭曲蜷缩,似是在挣扎鸣叫。更重要的是,从外观来看,尸体并无明显伤口,待仵作验过尸后,也说不是窒息或毒发身亡。
大庄主赶了来,见此状,捶足顿胸道:“真是天要灭我虬龙庄啊,死了一百多号人竟都是一样的死法,官府都查不出任何线索,难道真是妖魔所为么!”
沈千秋站在房顶上抱着剑冷冷看着,不由得想起之前在下坊村遇到的落头怪女,被女鬼附身之人,也是形如枯槁,血肉衰竭,只剩一口气吊着,若是附身时间长了,便是一定会死的。虬龙庄的死人,和那女鬼应该没什么关系,可为何也是这样的死法呢?
说话间,二庄主也匆匆赶到了,见官府的人站了一院子,十分不爽:“怎么又浩浩荡荡来了这么些人,想你们官府在虬龙庄盘桓的时日也不短了,每每案发你们都要进庄查探一番,还抓不少人出去,可查到现在竟是半分成果也没有。我们虬龙庄老人孩子这么多,女眷也不少,你们总是这样在内院进进出出,翻箱倒柜,和那些私闯民宅的土匪又有什么区别!若是再查不出,不如早点回去,免得惊扰我们庄子上下老小!”
官府之人哪里是这样好打发的,见二庄主护着自家女眷,态度不够配合,也拿了官腔怒吼道:“你们虬龙庄内出了这么大的事,难道还要藏着掖着不成!如今我们官府来查案,也死了人,朝廷对这事情十分重视,还专门派了钦差,你说不让查我们便不查了么,你在我们面前也不过是一介草民,竟然对官家大呼小叫,莫不是想去坐牢么!”
说罢,那官员便命令左右四下进屋查探凶手。二庄主一看,怎么能依了他,忙命人阻止,眼看两拨人剑拔弩张,就要打作一团,这时大庄主大吼一声:“都给我住手!”
人们这才把武器各自收了,恶狠狠地怒视对方。
沈千秋冷眼看这一切,似乎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人们各自散去后,他心里已经有了些计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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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更深,寒风四起,月入云中,鸟雀无声。虬龙庄上上下下虽是都进入睡眠之中,却睡得并不踏实,所有人都不知道过了这一夜,谁会再也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沈千秋换了一身黑色的锦衣,一个纵身飞上客房房顶,自高处俯瞰,见整个虬龙庄戒备森严,依山而建的庄园之中,每个院子几乎都有家丁提了灯笼巡逻,好似点点星光。但这个密度的家丁难不倒沈千秋,他提了气便飘身进入仇家主院当中,行动之时恍如轻风拂过、黑猫潜踪,那巡逻家丁俱是凡人,便是有个把修仙人士夹在其中,修为也不足以感知沈千秋。他四下探看,排除了所有住人的房间,发现虽有一个房屋并无任何人居住,门口却站了好几位家丁,想来定是把守着巨大秘密,于是他轻轻跃上此屋屋顶,掀开瓦片,跳了进去。
那屋内漆黑一片,有一巨大书架,里面放了不少书籍卷宗,书架前一方写字桌。沈千秋的目力极好,视线自那些书本上一一看去,见那里有佃租账目,有人口明细,更重要的是,还有今次命案的死亡人员资料,这些东西,若是他白天向仇家主人请求一看,怕是人家都不会允许,现下黑天半夜,沈千秋进入这资料房如入无人之境,反而更易查探。
他快速拿出案件卷宗,铺在桌上观看。
虬龙庄五个月来共死亡一百五十人,这所有人中既有壮年男子,又有老人小孩,乍看之下,所有死人毫无半点关联,若是旁的人,定看不出什么端倪。可沈千秋乃是玄门中人,小时候还读过道学书籍,细看这些人的生辰,以天干地支配合推算,所有人都是阴年阴月阴时所生。沈千秋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但又不敢肯定。
将死亡人员资料放回书架时,他右手碰到了小小一个机关,书架的内层轻轻一转,一本册子旋即出现在了沈千秋眼前。
那是仇家主、支两系人员分配,也就是大庄主、二庄主手下势力名单,它放得如此隐秘,想来是根本不想被官府,或是其他什么人发现。然而越是如此,沈千秋就越是明白,此处必有大秘密,于是他把刚刚已经放好的死亡名录拿出来对比探看。
——这一看,可就发现了玄机!
死亡人员,在大庄主、二庄主势力下都有,且数量相当,可离奇的是,大庄主手下死的,全是正值青壮年的男丁,而二庄主手下死的,不是妇孺就是老弱!
这说明什么?沈千秋内心有些猜疑,却不敢确定。眼见时辰已经不早,天快亮了,他向窗外望去,见外面里里外外几十个家丁犹自还在警惕巡逻,他想了一想,把所有动过的物事按原样摆放好,再飞身上了房顶,又把动过的瓦片也摆好,做完这些之后,他轻手轻脚跃入另外一进大院子,找了个无人居住的房间,掀下一块瓦片,往地上一扔,乒凌一声。附近的家丁立刻警觉起来,大叫一声“什么人!”聚拢过去。
便在此时,沈千秋已经在自己房间里,换下了夜行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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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起来,庄子里并未有任何人死去的消息,然而二庄主的神色扔显得有些担忧,又或许是他性格谨慎。他挨门挨房地检查过,发现都没有异常,然而却还是不大安心。
午间用膳时,沈千秋故意在二庄主面前晃了几晃,然后径自去院子里欲盖弥彰地左右乱看,特别是,在昨晚那个扔瓦片的房门前站了许久,仿佛想进去又不敢进去,这时,二庄主的视线已经被他彻底吸引过去,但碍于之前大庄主有说过,沈千秋想查什么都可以自行去查,只是不可以调度下人而已,二庄主也不好说什么。好在沈千秋晃了一会儿,终还是没有进去,转了两转就回自己住处了。
一连数日,庄上都没有死人,仿佛那杀人妖魔一下子就离开了虬龙庄,官府又来调查了几次,也没有任何成果,二庄主便以骚扰生活为由,要求官府离开虬龙庄。官府初时还不愿,但是考虑这么多人马在此处已经盘桓了数个月,吃住都是个不小的消耗,如今苦主又强烈排斥官府的介入,他们也没办法,只好把这案子挂了起来,回朝廷复命。
鉴于沈千秋最近在庄子里行事也比较高调,尤其是在内院里的行走越发多起来,二庄主也稍稍有些不满。不过碍于面子,没有直说。
沈千秋不知自己的推测是不是准确,只觉真相似乎已是越来越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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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夜,沈千秋方才和衣睡下,便听得院中悉悉索索有些响动,似有人举着刀剑从远处向他的卧房行走而来,那人鼻息甚重,杀气腾腾。沈千秋心中明白了七八分,悄声从后窗飞出了房间。
他伏在自己房间屋顶之上,见那提剑之人犹犹豫豫尚未进屋,也许是畏惧天瀑山弟子的功力,沈千秋冷冷笑了一笑。外面那人踌躇了几步,终还是一跺脚,冲进客房,一剑刺在沈千秋床上,力度之大,剑刃直接透过铺盖,刺穿床板!一片漆黑中,那人只觉自己手中的剑根本没有刺在人身上,方知自己中了计,拔了剑便夺门向外逃遁!沈千秋哪肯依,飞身落在院子里便阻住了那提剑人的去路,只听乒乒两声,剑器相击,沈千秋见来人蒙着面,可双眼、身形早已暴露了他的身份!
两柄长剑在黑夜中铿锵交错,凌厉剑光将四周照得一片喧闹,可这么大的响动,竟然没有一个家丁前来捉拿刺客,可见所有的事情都是事先安排好的!为了诱使蒙面人使出后招,沈千秋故意露出空当,让自己暂时落于下风,那蒙面人使力,他便向后退几步,那蒙面人猛攻,他便假装防不住将将躲开。如此过了十几招,那蒙面人也来了自信,双眼一眯,飞身就向院外跃去,沈千秋自知这是有意引他去某处,于是也提了气跟上。
两个影子,一白一黑,在深夜的虬龙庄迅捷穿行,沈千秋每走几步便假意强攻上去,又打不过对方,落败退回,复又追上,如此几次三番,蒙面人便料定这天瀑山的小子立功心切,但实力不足,头脑也不行,只得任由自己牵着鼻子走。
大风在山林间急掠而过,这两人边打边走,待沈千秋忽然停下时,发现自己已出了虬龙庄,站在了一处山崖边上!此山崖连接虬龙庄前面的空谷,两侧险峰高耸,怪石嶙峋。沈千秋自知蒙面人接下来要干什么,打斗之间,倏忽让出要害,蒙面人见机会来了,一剑刺向沈千秋的胸口,沈千秋假意打偏,却也被刺了不浅一道伤痕,那蒙面人得意一笑:“小子,你不是我的对手,你还不如早点走了,你要是走了,今天也不会这样!”
沈千秋捂着胸口剑伤:“你为何杀我!”
“呵呵!”蒙面人一把摘下面巾,正是二庄主本人!
“你想知道的事情太多了,我且问你,那房间里的东西你看到了,对不对?”
“看到了怎样,没看到又如何?”
“我们山庄内斗,你又何苦来趟这浑水?”
“你无视祖宗规矩,想废除长子,取代大庄主接替虬龙庄,我没说错吧?这些日子你鬼鬼祟祟,又不允许别人查这仇家命案,难道不是在掩盖你私下联络党羽,预备谋反的事实?”
二庄主心下一惊,想不到这武功不济、头脑不行的天瀑小子,竟然在短短几天内,查出了这么多东西,看来着实留他不得!
“哈哈哈——”二庄主狂笑道,“你还有几分本事!没错,我就是想取大庄主之位代之!我大哥头脑、武功皆不如我,就因他早我半个时辰出生,家族内就只允许他继承虬龙庄,不允许我染指!凭什么!这么多年我虬龙庄皆在我领导之下欣欣向荣,可所有武林同道、修仙门派都只说是我大哥管理有方!世人都知我大哥这个庄主做得好,谁知道我这二庄主姓甚名谁!命运既是不公,我又何必信命!我既有带领虬龙庄之才,为何我不能坐上这第一把交椅,偏要去给别人做嫁衣裳!你们这些正派人士,整日忠孝节义,满口祖宗规矩,不是拥戴一些昏庸的家主,就是愚忠一个腐败的朝廷,弄到最后,你们得到什么了!世人记住的是他们,不是你们!我不过做了自己的反抗,又哪里有错了!”
沈千秋听得这一番话,心中竟有些五味杂陈。可即便这二庄主说得再冠冕堂皇,一百五十条人命岂该做他野心的陪葬?!
二人正在说话间,远处已聚了黑压压一团人影,一个高大中年男人自黑影中走出来,正是大庄主,他此刻双眉紧锁,满脸怒气:“二弟,想不到我信你多年,你竟包藏如此祸心,若不是这天瀑山的弟子提醒我,我在你的密室里搜出你串通党羽谋反的证据,只怕我没几日便要被你害死了!你心狠手辣,杀我的人也便罢了,你竟连自己手下的人都杀,我们虬龙庄百年基业,怕不是就要毁在你手!”
二庄主望了一眼受伤的沈千秋,咬牙切齿地说道:“我早该想到是你坏了我的事,真是大意了!”说罢脚下一踩,那山崖上有滑落碎石,下有坠落石板,竟是一个机关!
沈千秋虽然聪明,却只做好了二庄主推他下山的准备,压根没想过这山崖之上还有落石机关,而脚下石板也是活的,受伤之下被巨石击中,一声没吭便跌下悬崖!
那大庄主赶紧抢上去,却已是来不及!这悬崖有千丈深,下面全是毒气,从没有人下去还能活着上来,他当即拧着眉头,咬着牙,揪起二庄主的衣领:“你竟把他推下五仙谷?!你连万曜宗的人都敢……”
“那又如何!如今你我已成这般局面,我还有必要留谁的性命吗!他又算个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