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1 / 1)

信,粘在了小凤的脑子里。所有的念想都汇聚到信上。

其实,自从黄子长到东葛庄小学当了代课老师后,对小凤百依百顺、言听计从,让做什么就做什么,甚至做起农村男人认为丢脸以为不齿从不会做的事——为女人洗衣服。而在子长一边,因为自己的冲动写了一首情诗招致小凤的受辱而深感内疚,又因为小凤的剧变得到了她,因而他格外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情感。子长具有西邨没有的品格,跟他的外貌一样,体贴、温顺、细腻、甜蜜,甚至还有点婆婆妈妈。小凤感觉到从未有过的温暖与安全。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小凤转变了对他的看法,逐步有了好感。如果两人保持这种关系直到白头,也不失为幸福。从内心来说,小凤准备以身相许,就此了却余生了。但是,每到夜晚,特别是月明星稀的时候,西邨的影子就会出现在她的床头,好像在凝望着她,让她久久难以入睡。如果西邨明确地表示让她断了念头,那么,她就一定下决心割断她与西邨的最后一丝牵挂。可是,西邨没有,连可以不红脸的信都没有。这又让她存了一份幻想。等等吧!

对袁白到设在西村的分厂当技术顾问兼副厂长感到最高兴的人之一是他的小姨子金莉。在金莉看来,姐夫到西村上班,无疑是为她与西邨家架了一座桥梁。她可以以探望和慰劳姐夫的名义常来西邨,一是打探西邨的消息,二是联络与西邨父母的感情。她不相信也不愿承认西邨远上北京打工意味着她没了希望。有时候女人的韧劲和毅力是不比男子汉差的,对于金莉这样的女孩子甚至是有过之无不及。听说西村的分厂已经正式投产了,利用礼拜天放假,她带上点心,以替姐姐慰劳姐夫为由,急急地赶来西村。这个地方她太熟悉了,不用问路,闭着眼都能找到。袁白接了点心,劝小姨子早点返回。可金莉磨起洋工扭捏着不肯走,一会儿要求姐夫带她参观厂房,一会儿让姐夫教她如何把玻璃管吹成玻璃瓶。就在这软磨硬泡的时候,被徐雪森撞见了。徐雪森认出了金莉。不管怎么说,在办厂这件事上,这丫头有份功劳。“丫头,别在厂里瞎转,不安全,去吾家里坐,吃了饭再走。告诉西邨娘,叫她多炒两个菜!走吧!”像戏台上的将军得了令箭,金莉一拍手跳着走了。

“阿姨在家吗?徐叔说让你加一个韭菜炒鸡蛋!他一会就回来吃饭了!”还没到门口,金莉就大声传令。你听听她的话,简直她就是这家人似的,没一点避讳,没一点难为情。

大门敞开着,中间的一间厅堂里空空的。小凤去河边码头淘米洗菜去了,西邨娘在西房里整理衣服,听见有人大声说话,声音既耳熟又陌生,没有当回事,只是问:“是谁啊?你是新进厂的?自己找地方先坐一会,啊?”

金莉像主人一样径直进门,一眼看见裙桌上搁着一封信,信封上寄信的地址赫然表明此信是从北京寄来的。“是西邨的信!”管他呢!看看有什么关系?看!金莉毫不客气,抽出信纸读起来。信的内容除了向父母表态表决心外,没有带有感**彩的私房话,没有提到家人以外的任何人,连秦凤鸣都没有提到。金莉一阵窃喜。这说明秦凤鸣在西邨心上没了地位。秦凤鸣被西邨排除了。那么,我金莉就有机会。也真是老天开眼,天赐良机,让我看到了他的通讯地址。我来西邨不就是想打听他的消息吗?现在好了,不用问,不动声色,又把西邨拽在手心里了。回去就写信。信比口头表达好。嘴上不便说的,说不出口的,可以在信上说。我就不相信说不动他的心。

既然知道了西邨在北京的落脚点,再赖在这里就失去了意义,纯粹是耽误工夫。不吃饭了。金莉把信纸装回信封放回原处,转身就走。

“是谁?”小凤胳膊肘里挎着两只篮子从后门进来,看见有人从屋里走出大门,少不得问一句。从后背来看,这身影很熟悉。“金狐狸!你站住!”

被这一声喝,金莉站住了。她并不慌张,心也不虚。“哟,是秦凤鸣啊?你怎么回娘家了?好勤快啊!”

“鬼鬼祟祟你来干什么?”见到金莉,小凤就来气,就没好脸色,就不客气。

“想知道?那就告诉你。我是来玻璃厂慰劳我姐夫的,是徐叔让我来家里传令叫阿姨多烧几个菜,还让我吃了饭再走呢!怎么,要经过你同意吗?你有权吗?”

“厚脸皮!黄鼠狼来给鸡拜年不会按好心!你是来刺探西邨消息的吧?别白日做梦了,死了那条心吧!”

“哟,你那么凶干吗?你被西邨抛弃了,像一块破抹布那样被他扔了,把气出到我头上来你心里就好过了?告诉你吧,秦凤鸣同学,我就是不放弃西邨,就是喜欢他。我来就是要问问阿姨西邨怎么样了,日子过得好不好。怎么样,明白了吧?”

“真不要脸!西邨从来就没有看上过你,还死皮赖脸像屎头苍蝇一样叮住西邨不放,也不跑到清水茅坑边去照一照,什么东西!”

“秦凤鸣,别说得那么难听!西邨喜欢不喜欢我那是他的事,但是,追求他是我的权力,我是追定他了!你发急了吧?只有心虚的人才容易发急,发急的人才会发怒!不对,你是吃醋了,哈哈!你吃吧,酸死你!”

“凤丫头,你在跟谁讲话呐?是谁要吃醋啊?”西邨娘抱着一大堆脏衣服脏被单从西屋出来,看见金莉洋洋得意地面向后厨站着,“好像是莉莉丫头吧?你怎么来了?有事?”

金莉吓了一跳,马上回转身,露出甜甜的笑。“阿姨,我正找您呢,徐叔让我来告诉您一声,叫您多炒两个菜。”

“娘,别听她瞎编,是她想赖到家里来蹭饭吃,脸皮比石臼底还要厚!简直就是叫花子!”小凤气鼓鼓。

西邨娘看看金莉,然后朝后厨说:“凤丫头,看你说的,怎么叫蹭饭吃?莉莉丫头,你别生气。吾听他爹说你姐夫在玻璃厂里当他的副厂长,他爹一定是想请你姐夫来家里吃顿饭。家里还留着上个月腌的一条咸鱼和碎排骨,拿出来洗了炖上,再让凤丫头添个韭菜炒鸡蛋,将就吧。你从县城里来一趟也不容易,就留下来一块吃吧。”

“行!我留下!”金莉巴不得。本来打算走了,西邨娘这么热情,求之不得,留下。

“娘!”小凤在后厨里大声说。“你还留她呢,她是馋猫进宅,不请自来!”

“一顿饭就把家吃穷了?凤丫头,你也别太小气了。好歹你们都是同学。莉丫头要不是跟西邨同学,会登徐家的门?是吧丫头?你别生气,先坐一会,要不然去厂里告诉他爹一声,带你姐夫早点过来。”西邨娘绝对不会往别的地方想。她总是用她自己的方式帮助丈夫。就譬如请丈夫工作上的朋友吃饭,她认为这是支持丈夫工作所应该做的,要给丈夫留足面子,留够退路。把好菜好饭给别人吃了,家里就要吃好几天的菜稀粥。有时候西邨和几个弟妹就很有意见,娘就劝导说:“自己吃了沤茅坑,别人吃了传四方!这叫做人,懂吗?”今天也一样,丈夫让她多炒几个菜,她马上想到这是丈夫要答谢袁白技术员。没有袁白技术员,这爿厂是办不起来的。她十分理解,也十二分的支持,还捎带着请西邨的同学,巧的是,西邨的同学又是袁技术员的妻妹,哪有赶人走的道理?

金莉兴高采烈,好像已经吃过了这顿丰盛的大餐。西邨娘不但不讨厌她,还热情地接待她。这说明什么?说明她在西邨爹娘的心里是有位置有份量的。她跟西邨就有可能。西邨是个孝子,一定听从爹娘的话。也是事有凑巧,也许是命该如此,姐夫袁白当了西邨爹的副手。只要让姐夫在徐叔的耳根子边多说好话,像和尚念经那样天天念,木鱼天天敲,不愁徐叔不心动。再给西邨写信,满脑子地灌。两个渠道,双管齐下,不信拿不下西邨。

金莉回到“耀华玻璃制品厂”要找姐夫,想告诉自己的想法,可徐雪森说,袁白被县厂的龚“鲶鱼”书记叫回去开会刚走;又说,等一会县厂要送来一卡车玻璃管,等卸完货坐顺风车回城还能省去三角五分的车票钱。金莉想想有道理,就在厂里等。

果然,不一会,供销员张希利押运的货车进了厂。“快点卸!总厂等着用车呢!”张希利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没有下车,架起二郎腿不停地抖,嘴里哼着小曲,眼睛到处扫描。他一眼看见厂长室里坐着个天仙也似的美女,眼睛都直了。“喂,你怎么不上车间做生活?违反厂规是要开除的!”

金莉仿佛没听见,依然翻着桌上的报纸。张希利看不下去了,推开车门跳下车,直奔过去。“你是厂里的什么人,叫你没听见吗?”“关你什么事!多管闲事多吃屁!”金莉头都没抬,回敬一句。“我是厂里的供销员,管不着吗?谁破坏厂里的规矩,我就管!”张希利摆出了架子。“噢,徐叔说的就是你啊?失敬!徐叔让我在这里等着搭你的顺风车回城里去。你不会不同意吧?你干吗那么凶嚒!”被这么一说,张希利堆出笑脸来。“同意同意!即使不是徐厂长安排的,我也会捎带你的。咦?你不是厂里的工人?不是西桥人?你是县城里的?还是到县城去办事?去总厂办事?你在厂里是干什么的?我怎么没有见过你?”

金莉噗嗤一声笑了。这一笑妩媚动人,摄走了张希利的魂魄,留下一尊没有五脏六腑没有灵魂的泥菩萨。

张希利呆在原地。他不明白美女为什么笑,笑什么。他只觉得笑得他灵魂出窍。这丫头太漂亮了,简直就是月宫里的七仙女下凡!当初他父亲让他来厂里当供销员时他还很不情愿,很看不起乡下人。没想到这供销员当了才几天,在这乡下遇上美不可言的妙龄少女,这不是命中注定嚒!来西村是来对了!“到、到了——进了城、城里,我请你、和我去吃冰激凌,可愿意?”他口吃起来了。

漂亮的女人有时候是武器、是催化剂、是迷魂药,会在极短的时间里熔化刚强的男人,教化野蛮的男人,改变理智的男人。自古以来有多少英雄豪杰被石榴裙扫光颜面、拂软膝盖而俯伏在地?据此古人又说,女人是祸水,是飘着香气抹上颜色的毒水。所以,古代的人就发明了“美人计”,利用漂亮的女人去打败自己打不败的男人。现在,没有人利用,漂亮的金莉只是由着性子好奇地一笑,竟把情窦初开的张希利弄得神魂颠倒。

“你看你,邋里邋遢,吊儿郎当,站没个站相,嘴巴上的毛跟电影里的东洋鬼子似的,还要请我吃冰激凌?别钻进屎头苍蝇来!”金莉不屑一顾。

张希利好不尴尬!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关注起自己的仪表来,摸摸头,扯扯衣服,看看脚。他好后悔!他的娘说过他多少次他都没往心里去。今天,没想到他在美女眼里竟是这样的形象——跟东洋鬼子似的!还是屎头苍蝇!他真觉得浑身上下不自在,自惭形秽。就这一刻,他暗暗下决心,一到家就把小胡子剃了,把头发弄干净,把衣服和鞋子弄整洁,腰板要挺直,尤其要改掉自以为潇洒的罗圈腿。想着的工夫他正抖着的两条腿站直了,“我这是工作忙才弄脏的,到家会整理干净的。怎么样,给个面子,去吃冰激凌?”

“进了城再说。”不花钱搭顺风车,还附带吃冰激凌,不是争来的,是送上门来的,为什么不?金莉含糊地答应。“我要坐驾驶室的。”

“行!我坐车厢!”张希利来不及多想。

货很快卸完了,金莉向徐雪森打过招呼,抢先爬进驾驶室。车到县城,金莉提前下了车。“供销员,冰激凌就免了,你自己去吃吧,我有要紧的事,先走了,谢谢你的好意,再见!”

蹲在车厢里的张希利呆呆地看着金莉的背影,有上当的感觉。别说这位美女姓甚名谁,就是她是哪里人都没问清楚,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她走了。真笨!真是猪脑子!不怕。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她不是西村分厂的吗?徐厂长对她都这么热情,那问问徐厂长或者是袁技术员不就清楚了?可这也开不了口呀?公开打听一个美女还不被人家笑话?不用打听。只要她是西村分厂的,不愁遇不上她。要不了几天,又要来拉成品和送货,直接去找她。对了,一定要把自己收拾干净了,别再让她讥笑。

果然,张希利把自己从头到脚收拾了一遍,还练习毕恭毕敬走路的姿势,抢着押运送货拉货。可是,他找遍了西村“玻璃制品厂”的每个角落都没看到金莉的影子。很久以后,他实在憋不住了去问徐雪森,徐雪森猜到这个吊儿郎当的货色是什么意图,似答非答告诉他:“那丫头是一个书记的掌上明珠,吾也不晓得她住在哪,要找你就到县里去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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