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1 / 1)

柴寡妇听说强奸她的都站长只是受了党内的处分并没有绳之以法,很不服,在别人的撺掇下,又托人向县里写了告状信。告状信转到姚副部长手里,姚副部长批示要求西桥乡的金书记和监察委员徐雪森彻查此事,并将结果直接向他报送。

接到姚副部长的明文批示,金书记知道此事的严重性,不敢怠慢,更不敢再隐瞒,只得把徐雪森和刘副书记找去商量如何调查。

姚副部长的批示很严肃,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金书记作起了自我批评,说自己当初因为太爱惜干部而拖延了时间,给组织上造成了不必要的麻烦,这次必须严肃认真对待,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刘副书记也做了自我批评,说是为了维护大局,他没有坚持原则,他同意金书记的看法,一定要实事求是地调查清楚。

徐雪森听完刘副书记所读柴寡妇的告状信和姚副部长的批示内容,凭常识他一直觉得柴寡妇不像无中生有。一个原是娼妓的单身小寡妇不可能一而再再而三地纠缠和诬陷一名乡干部,如果不是真的受了侮辱,不至于把状子告到县里去。尽管她原是娼妓,不值得同情,但强奸娼妓也是强奸。强奸是不分对象身份的。可是,真要进行调查难度却又很大。强奸是两个人的事,没有见证人,不可能凭一面之词定案;而且又过去很长时间了,未必会有物证。所以,他建议三个人集体找都站长谈话,启发他坦白自首。如果都站长肯承认强奸了柴寡妇,事情就好办了。

金书记说,老都到现在还躺在乡医院里,体重从原来的一百七八十斤的身板直掉到七八十斤了,人瘦得皮包骨头,都快认不出他来了。在这种情况下,怎么把他叫来,又怎么问。

正在讨论,乡医院的张院长跑来说都站长又昏死过去了,打了强心针醒过来一回,又喊着痛,说干脆让人一刀把他杀了。

三人面面相觑。刘副书记说:“为什么不赶快送县医院?治病是你医院的事,你跑来向我们汇报有什么用?”

张院长望着金书记,没有回答。

金书记说:“嗨,是我不让送县医院的。也是担心他的事传到县里去给西桥乡丢脸。”

刘副书记想了想,又看看张院长。“既然不想把乡里的丑闻闹到县里去,为什么不请‘布仁堂’的黄甲祺出诊?放着神仙也似的老郎中不请,来问我们,我们是医生还是郎中?”

金书记一拍桌子,说:“对,张院长,去请黄甲祺帮帮忙,看他有没有办法?至少减轻一点老都的痛苦也行啊!”

徐雪森不紧不慢地说:“黄老郎中关门歇业不干了。”

“为什么?”金书记和刘副书记同时问。二人都感突然,很惊讶。

徐雪森往旱烟筒的烟嘴里装着烟丝,还是不急不慌。“受了打击了!有人说他是大地主大恶霸,又没有行医执照,是非法行医,搞阶级报复残害贫下中农。这不,胡州公安把他捉去关了几天。他一气之下回来就自动关了门,昨日吾专门去做工作,劝他照常开业,说了他半天,口水说了一大碗,他就是不答应。看样子他是伤透了心了。”

“执照?上次我不是同意让他补办手续了吗?”金书记把脸转向刘副书记。

刘副书记瞪了张院长一眼。“按照县卫生局的要求,办理行医执照必须要我们乡的乡医院盖个同意的章子,可张院长硬是憋着不肯盖,不肯签那个字,不得已,我让兽医站向上请示,上面下了个书面同意黄甲祺办药舖兼零星门诊的批文。”

徐雪森补充说:“当时黄甲祺很不满意,是吾说服他先做起来再说。他行医几十年了,看过的人救过的命成千上万,有张执照没张执照又怎么了?哪个生病的人上他的门会去问他有没有那张纸?凭本事吃饭!可是,现在倒好,真的把他打倒了,他躺倒不干了。你拿他有什么办法?”

刘副书记朝徐雪森摆摆手:“老徐,话不能这么说。执照还是要的。我那也是没办法,被逼的无奈之举,临时之举。”

“现在不讨论这件事。先解决老都的问题。查归查,病还得治。救人如救火,耽搁不得!”金书记打断了刘副书记。“这样,他黄大——,不不,黄甲祺,他不是关门不干了吗?老徐,你陪张院长亲自去请,你的面子大。我知道这个诊所是你竭力弄起来的,别人去了也是白跑。”

“张院长,你肯低这个头?承认技不如人,乡医院不如野郎中?”徐雪森的话明显是挖苦张院长的。

张院长一脸的难堪,犹豫了一下。“金书记说了,救人如救火,顾不得了。不过,金书记,不是我小看郎中,只怕请了也是白请。”

“你以为去请他就愿意跟你走了?”徐雪森鄙夷地望了张院长一眼。“金书记,只怕请不动。一则才刚吾说了,黄甲祺发誓关门了;二来即使他肯卖吾一个面子,但他也不会肯出门,他绝不会出诊的。真要请他看,那就得让都站长上他的门。”

“不行不行,绝对不行!”张院长连声说。“都站长哪里还有力气走出医院?就是能走,身上吊着盐水瓶,鼻子里插着氧气管也没法走啊!”

“老徐,还得你出场。”刘副书记拍拍徐雪森。“就请黄老郎中破个例。我不信他会见死不救,他不是那种人。”

“对对对,老徐,你代表乡里出个面,你去请!”金书记的样子很激动。“这样,你坐乡里公安特派员的偏三轮摩托车去,就是拉也要把黄甲祺拉上车,一定要想办法把老都救过来,余下的事才好办,才好处理。否则,如何向姚部长汇报?”

“去吧,老徐,我打电话让特派员把车开来。”刘副书记拎起金书记办公桌上的电话机。

“如果姓黄的郎中能把老都的病治好,医院的图章我给他盖,执照我帮他去领!”金书记拍拍桌子,很认真地说。

都站长有强奸的嫌疑。如果查出来他确属强奸犯,按照法律规定,那也是吃“花生米”的货色,何必还要在他身上浪费钱财人力?但是,人道嚒。黄甲祺就说过,要杀要剐那是政治家的事。哪怕上级决定明天就让姓都的吃“花生”,今天也得治好他的病。徐雪森同意出面去请黄甲祺。但是,他想得更多的,是想通过这件事让黄甲祺恢复行医。抢救都站长是打开黄甲祺刚刚关闭的大门的最好的钥匙。

他不管黄甲祺的成分是地主还是富农,认准的是他的医术;他不相信黄甲祺会搞什么阶级报复,他信得过黄甲祺的人品。如果黄甲祺真的关了门,实在可惜,实在不应该,不但儿子西邨半途而废,不但远近几十里的百姓少了一位不可多得的好郎中,更重要的是黄家(金氏)的医道秘笈从此就会失传,黄甲祺和自己就是千古罪人。他必须再去说服黄甲祺。他同意了,而且态度很坚决:“吾去试试。”

徐雪森和张院长坐上公安特派员的三轮摩托车,“腾腾腾”地赶去黄甲祺家。刚进村,他就看见黄甲祺的两个孙子子良和子长把摘下的“布仁堂”招牌扔到了地上,自己的儿子西邨用脚狠狠地踩着招牌。“再见喽!什么‘布仁堂’?招祸的炕!”

“慢!”徐雪森不等三轮车停稳就跳下车。“西邨,你这么发狠的做什么?你知道这块牌子的来历吗?啊?一边去!你师父在不在家?”

西邨很惊讶,看到父亲突然赶来,还是坐穿着公安制服的人开的三轮车来的,心头立即涌起无名的火,以为又是来捉黄甲祺的。“不在!爹,您也跟他们一伙的了?”

徐雪森没有理会儿子,直接进了门。“黄老先生,十万火急,十万火急啊!请您务必辛苦一趟,破个例,也给个面子,去救个人!”

黄甲祺早已听见徐雪森的喉咙,慢悠悠地从后堂迎出来。“雪森老弟,昨天不是说过了嘛,老朽洗手不干了,一则是年迈体弱,二来出身不好,不要贻害了众人,还请饶过鄙人吧。”一边说,一边拱手作揖。

徐雪森上前握住他的手。“黄老先生,别人猜疑就让别人猜去,人活在世上谁人背后无人议论?人正不怕影子斜。普救众生不是你黄家的医训吗?难道就因为被苍州公安找去问了点事吃了点苦受了点冤枉气就违背祖训了?当初您是怎么对吾说的?”

黄甲祺脸色很冷峻。“雪森,老朽不是‘天宁寺’里的释迦摩尼,能普渡众生。它是泥胎的,既能受人跪拜又不怕责罚不怕骂;吾是吃饭喝水的草民凡胎肉体身,经不起折腾经不起煎熬。就算学了点能耐,也是为了糊口,今日救了一个保不了明天眼睛就闭上了,救不了众人的。再说了,普救众人非为本人之责,没有哪个朝代规定郎中非要普救众人的。还请另请高明,高抬贵手放过吾吧,放过吾!”

“黄老先生,您是为没有发给执照有意见?才刚金书记亲口对吾说了,事后他一定亲自给您办。可以放心了吧?”徐雪森安慰道。

“不不不!”黄甲祺依然双手合十。“没有的事,不敢惊动政府的。雪森老弟,您不是外人,老朽就实话告诉您,实在是鄙人无能,一手撸不到竹梢,天下之大,病人之多,非鄙人一人所能为。况且,您也知道,就算是只虎也有打瞌睡的时候,趁老朽活到如今还算清醒,还算清白,洗手了。万一真的打了个瞌睡,岂不残害了广大的贫下中农?还会玷污了祖上的英名,那吾就更担待不起!鄙人也无脸带着污点去见祖宗。饶过吧,谢了!”

徐雪森在原地转悠,思考着如何说服他,在脑子里寻找打开黄甲祺这扇大门的钥匙。转悠了好一会,突然想到了主意。“黄老先生,吾也实话跟您说,要去救的人与吾也算有些纠葛,吾也不愿意救,但是您知道此人是谁吗?是乡里的水电管理站都站长,您听清楚了?姓都。就是前一阵吃了‘布仁堂’的药屙了几天肚皮,他老婆打上门来的那一个。”

“都过去了,不是解决了吗?有什么后遗症就请他去看西医,老朽认赔就是了!”黄甲祺仍然不为所动。

徐雪森犹豫了一下,把他对都站长所了解的一些情况夸大了一些,说:“你还记不记得当年他也是您黄家的佃户?租种您家五六亩地吧,好像有一年天灾歉收,您派人把他的种粮都收走了,害得他家吃了几个月的野草,他的老娘没捱过冬至就一命呜呼了。你说此人该不该去救?”

黄甲祺瞪大了眼睛,脚不住地战抖。“姓都的?佃户里是有姓都的。把他家的种粮收了?不会吧?非吾之所为啊!他老娘因此饿死了?吾怎么没听说不记得?”

徐雪森见其模样,心里很内疚。他不该编造如此“罪恶”去侮辱他所尊敬的人。但是,为了救人,为了打开那扇门,他顾不得了,事后再向他道歉赔罪。“时间久了,您可能忘了。也可能是您家的手下瞒着您所为都未可知。”

黄甲祺又双手合十作起揖来:“如果真有,那就罪过,老朽罪孽深重,罪该万死!徐社长,您教训的是,老朽害人不浅,罪该万死,罪大恶极!徐社长,您如此说是要老朽去赎罪不成?吾欠他一条人命,理当偿命,老朽遵命就是了,陪上这条老命去救他一救。走,吾这就走!”黄甲祺颤颤抖抖地拎起药箱,拿起拐杖,蹒跚着挪开步。

不再是亲切的“雪森”或“雪森老弟”了,改为冷冰冰硬梆梆的“徐社长”了,徐雪森心里一阵酸楚。他后悔不该诓他,不该重提过去的往事,不该往他的伤口上再撒把盐,不该……,不能多想了,他一步窜过去扶住了黄甲祺。“黄老先生,药箱吾来背!”

西邨与子良、子长在门外见黄甲祺背着药箱出来,明白徐雪森和那个公安不是来捉黄甲祺的,是来请他出诊的,松了一口气。但是三人又纳闷起来。刚刚是爷爷亲口说坚决不行医了,吩咐三人摘下招牌与所有的药材一起送到后厨去当柴火,还郑重其事地写了类似“休书”一般的辞退书,叫西邨明天起别来家了,说“布仁堂”从此已不复存在,烧掉了,要找就到灶堂子里去找;怎么一会儿的功夫,他居然一反常态,违背自己的规矩,亲自背起药箱出诊了!难道他反悔了?徐雪森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施了什么魔法?

“爹,这是怎么了?要去哪?”西邨跑过去,疑惑地问。

“没你的事!”徐雪森推开儿子。“你们,子长,先停下来。等你爷爷回来了再说。”

徐雪森喊张院长搭把手,把黄甲祺扶到三轮车的车斗里,自己坐在后座上,“走!”他吩咐特派员开车,把张院长撂下了。

西邨和子长目瞪口呆。旋即,西邨恍然大悟,“是去乡医院的!”拉上子长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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