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房间里所有人的表情都为之变了变。
尤其是安婧姚，她用力咬紧嘴唇，一张姣好的鹅蛋脸上流露出几分明显的怨怼。
顾擎帆仿佛并没有留意到一众人神情的变化，或者，他的目光根本就不曾往其它人身上看，他只是慈眉善目的视着舒晓，轻声道：
“邵深的状况不太好，我帮他送你回去。”
纵然来之前就做好了淡然应对的准备，然而，在几乎所有人都冷漠对她的时候，突然有人站在她这一边帮她说话，还是令她心中有种久违了的感动。
舒晓的嘴角不由挽起一丝笑意，她发干的嘴唇微微启开，还不及发出声音，左手边忽然传来顾庭玮的声音：
“我要去洗手间。”
安婧姚不着痕迹的敛起眼里那些情绪，她美丽的小脸上重新绽开温婉的笑容：“庭玮，我扶你去。”
“不用。婧姚，你得知我住院后第一时间就来看我，已经劳累了这么长时间了，你先歇一歇。”顾庭玮两手撑在身下，做出一个费力的起身动作：
“舒晓，过来扶我！”
“好……”
舒晓走过去，在顾家人各异的目光下扶着顾庭玮向着洗手间的方向走去。
“咔！”
洗手间的门被舒晓顺手带上。
在病房里的人无法看到洗手间里的情景的这一刻，顾庭玮忽然一把将舒晓推开：
“我自己会走，拿开你的脏手！”
舒晓不由怔了怔，顾庭玮正仰着头瞪着她，她眼里的愤怨与厌憎告诉舒晓，她不是反复无常，只是在存心找她难堪。
“我要解手，你帮我拿厕纸。”
淡淡下了命令后，顾庭玮便坐在了马桶上。
舒晓没回话，沉默的在厕纸盒里取了厕纸，待顾庭玮小解完后，轻手朝她递过。
“没看到我行动不便么？你帮我擦！”
顾庭玮微皱着眉，她的眼里掩藏着一种情绪，那是一种冷漠、一种鄙薄，舒晓读得懂。
然而，纵然知道顾庭玮是在故意刁难，舒晓还是低下身子，细心而耐心的帮顾庭玮擦拭干净。
她是儿媳，这样伺候婆婆也是理所应当。
或是没料到舒晓会这么顺从，顾庭玮一时间沉默下来，那些原本为舒晓拒绝她以后准备下的恶言恶语全憋在了她的肚子里。
洗手间里一时间变得格外安静。
舒晓以为顾庭玮不会再找她的麻烦，所以，她默默冲完了马桶又把双手洗干净以后，像进来时那样去搀扶她。
可是，她的指尖刚触到顾庭玮的胳膊，就见顾庭玮“咚”的一声趴在了地上。
“啊！”
顾庭玮的惨叫声瞬间充满了整个房间，过于刺耳的声音，令舒晓脑子里“嗡”的一声。
“庭玮姐！”
外面传来女人惊慌的喊声，紧接着，洗手间的门被顾萍在外面“咔”的推开了，顾萍、欧阳远、安婧姚、顾雨嫚、顾邵深和顾擎帆先后站在了洗手间外。
“舒晓，我没想到你这么恶毒，在我身体成了这样的情况下还趁我不注意在我身后把我推倒，哎呦，我的腿，哎呦，我的腰，哎呦，疼死我了……”
顾庭玮的双手撑在冰凉的地板上，嘴里发出痛苦的呻.吟。
舒晓站在她右腿边，这样的位置，很容易令人想到是她把顾庭玮推倒在地。
“姓舒的，你真是蛇蝎心肠，庭玮都已经被你气的连命都差点搭上，你觉得还不够么？是不是非要她死你才安心？”
顾萍走过来，和一同过来的安婧姚把顾庭玮搀起。
“啪！”
一只生鸡蛋打在舒晓头上。
“姓舒的，你妈就够无耻、够不要脸了，你比她更贱、更无耻！”
顾雨嫚弯腰，再次在墙边的礼品盒里拿出一个鸡蛋，抬起手，还要往舒晓身上扔，这时，一道凌厉的目光却投在了她的脸上。
是顾邵深。
他站在她的右手边，这样的情景之下，别说是他，就连顾擎帆也没办法站出来帮舒晓说什么，他只能深皱着眉，冷冷的盯着顾雨嫚。
他的脸色阴沉的怕人，他的目光阴鸷、威仪、寒冷而愤怒，这是一种无声的暗示与警告，仿佛在说，顾雨嫚如果再敢扔鸡蛋的话，他一定会不顾兄妹的情面让她付出代价。
顾雨嫚吓得的全身发颤，她手里的鸡蛋没有扔出去，而是掉落在了她的脚边。
“我没有推她，是她自己故意摔倒。
”
舒晓抬起头，蛋清和蛋黄的混合液体沿着她的浓黑的发丝滴滴点点的落在地上。
她淡淡的看着顾庭玮，复杂的情绪在她眼里一圈一圈的氤氲不去：
“婆婆，我是出于好心才会来看你，我伺候你，是出于对长辈应有的尊重，你这样做令我感到寒心。”
“妙妙的死跟我没有关系，你总是把仇恨强加到别人身上，但你想过没有，当年如果你没有带妙妙去找我妈闹的话她也绝不可能出事，这些年你恨我、恨我妈，那么，你有没有恨过你自己？”
舒晓的目光缓缓在顾家一众人身上掠过，她的嘴角挽着淡淡的哀凉：
“我不欠你们顾家什么，你们对我的羞辱已经够多了，就算父债子还，这两年多我也已经还清。”
或是被舒晓的话触到了痛处，舒晓走出洗手间的时候，顾庭玮竟然没有阻拦。
“晓晓……”
顾邵深迈开长腿向着舒晓追过去。
“你给我站住！”顾庭玮快步走过来，发颤的双手用力拉住顾邵深的胳膊：
“邵深，你刚刚才对妈道过歉说不再偏向她，你现在又是什么意思？”
顾邵深高大的身子像樽雕塑似的站在原地，他紧凝着双眸看着舒晓单薄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门外，他紧绷的唇齿间终于发出痛苦的音节：
“晓晓从不说谎，她没有推你，妈，你不应该这样陷害她。”
“混蛋！”
顾庭玮气的直跺脚，她站在顾邵深正对面，脸色已经变得铁青：“顾邵深，你、你……哎呦我的心，哎呦！”
顾庭玮双手护在胸前，身子渐渐瘫倒在地。
“邵深，你真要气死你妈才死心吗？婧姚，你还傻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叫大夫！”
“好，我现在就去。”
安婧姚在顾萍身边走过去，行色匆匆的出了病房。
这时，一道高大的身影也自顾萍身边走过，径直向着门口走去。
顾萍一把拉住他精细裁剪的西装：
“擎帆，庭玮姐又发病了，你在这个时候还要去哪里？”
顾擎帆微低了低头，他微眯着璀璨的双眸，在顾萍耳边低声道：
“放心，庭玮姐不会有事，难道你看不出这次她是装的？”
“……”
顾萍诧异的向已被顾邵深抱到病*上的顾庭玮看了一眼。
在她分神的功夫，顾擎帆早已迈开长腿，大步出了门去。
……
已经是深夜11点，冗长的街道上只是偶尔才有车辆驶过。
舒晓站在路边，纤瘦的身材笼在稀薄的灯影里，她双臂紧抱在胸前，寒冷的风令她孱弱的身子微微发抖。
“这个时间点很难等到车。”
身侧倏然传来一道醇厚的男中音。
舒晓循声望去，顾擎帆不知何时站在了她的右手边，他微垂着黝黑的眸子注视着她，偏黯的光线映出他嘴角噙着的那丝浅笑，像是春天里的阳光般令人觉得温暖。
舒晓的嘴角淡淡的勾了勾，无声的在顾擎帆身上移开视线。
“你都知道了？”
顾擎帆又向着她走进了几分，到了与她衣服相接触的位置才停下，他与她肩并着肩，看着她所看的方向。
舒晓眼里再次浮现起一丝凄凉：“是。”
“庭玮就是这样的性格，你看开点。”顾擎帆说的很平静，然而，这一刻，他分明暗暗的叹了一口气：
“周延海和她离婚之前她并不是这个样子，周延海的出身并不好，当年她与周延海恋爱的时候我爸妈就很反对，但他们终究拗不过她，无奈让她和周延海结了婚。后来，周延海要做生意，庭玮就千方百计的求我爸妈出手援助，为了帮周延海成就事业，她也算是耗尽了心血。”
“谁知道，周延海事业有成之后就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那个女人就是你母亲，他甚至为了你母亲与庭玮提出离婚，庭玮不同意离婚，带了妙妙去找你母亲，没想到妙妙竟然出了事。
“再后来，周延海还是与庭玮离了婚，庭玮很爱周延海，这些年，其实她一直没有放下他，长年累月，她的脾气变得越来越乖戾，我们顾家的人都觉得她可怜，所以每个人都顺着她……”
舒晓抬头看着远方的夜空，她苍白的脸上隐约现出几分疲惫：
“你们是她的亲人，顺着她也是情有可原，可是，你告诉我，如果你和顾邵深有同样的遭遇，如果你的母亲恨你的妻子，逼迫你去羞辱你的妻子，你会怎样做？”
“……”
顾擎帆的眉心稍稍蹙起，他轮廓分明的脸上依稀流露出几分疼惜，过了片刻，他才淡淡道：
“这些年庭玮过的很压抑，邵深是她最近的亲人，她一个人把他养大，一方面*爱他、一方面又把对周延海的愤郁情绪发泄到他身上，邵深其实一直活得很痛苦，他想要自由、想按照自己的意愿生活，但又不能违逆庭玮。”
舒晓怔怔的看着远方，复杂的情绪像是潮水堵着她的心。
两年前，当那个叫顾邵深的男人出现在她身边的时候，她以为她的幸福终于来临了，爱上他、嫁给他，她义无反顾。
只是，直到现在她才清楚，原来她与他的那场遇见不是上天的安排，而是一场。
背后的真相，远远超出了她的想象。
通往幸福的路注定了很远、很远，又或许，永远不是她所能到达。
“舒晓，虽然我内心可能对你有些不该有的想法，但比起这些，我更愿意亲眼看着你幸福。所以，你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要鼓起勇气走下去。”
顾擎帆宽厚的大手轻抚在舒晓肩头，复杂的情愫在他极美的眼眸里错综交织着：
“如果有一天你真的无法再坚持下去，我一定会在你的身后等你。”
“谢谢……”舒晓向左移出一小步，拉开了与顾擎帆的距离，她微仰起小脸看着他，淡淡道：
“顾家的一切令我感到很累，所以，一旦我决定放弃了，就再也不可能会与你们顾家有任何关系；所以，擎帆，就算有一天我离开了顾邵深，下一个选择的男人也不会是你。”
“……”
顾擎帆的神色微微怔了怔，那种忽然涌起的情绪被他深深的埋入眼底，他完美的嘴角轻勾起一泓醇澈的弧线，就仿佛，对于舒晓这样的话，他根本不曾在意。
或者，他不想表现的失意，只是怕舒晓会因此而愧疚。
近处传来车笛声。
“小姐，你是不是打的？”出租车司机落下车窗，看着路边这个瘦弱的女人。
“嗯。”
舒晓浅应一声，猫下身子钻进车里，临关门之前，她对顾擎帆摆了摆手，做出一个再见的姿势。
“砰！”
车门关上，出租车在顾擎帆眼前渐渐驶离，他站在原地，寡淡的视线追着那道渐渐远去的车影，眼前仿佛还存留着舒晓关上车门时那张憔悴的笑脸。
他点燃一根烟，一个人站在空旷的路边，沉默的吸着，黯淡的光线在街道上投下他高大的身影，像是单薄的树叶般在冷风里不住的摇晃。
那个叫做舒晓的女人，是他永远也触不到的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