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飘桂香
“中了中了!相公你中了!”
千千高兴得大喊大叫,踮起脚捧住他的脸狠狠亲吻:“我就说你能中的,太好了!”
相比她的欣喜若狂,他显得冷静自持,淡定地拥着她挤出人群,低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她纳闷,弯腰凑到他眼前:“你不高兴?嫌名次不好?”
“没有。”他牵着她往回家的路走。
她愈发不解:“那你为什么板着一张脸?你看别人都手舞足蹈的。”
邈梵解释:“对我来说参加秋闱并非出于本愿,既然无愿也就无望,没有期望、没有盼望、没有希望,所以中与不中都无所谓啊。”
千千郁闷了:“原来你根本不想中举,那我做这么多都是白费功夫了……”
“也不尽然。虽说以前不曾盼望,但今日中举,我却还是有一点高兴的。”邈梵微微含笑,迎风飘来桂花,落了几粒金黄在千千发丝里面。他伸指一粒粒挑出,神情温柔:“因为我实现了你的心愿,令你开心,我也就快乐。”
贡院的角楼上,有人站在那里,这里是士子应试时考官呆的地方,登高极目,能清楚洞悉数百间考棚里的情况,此刻詹涟台高立在此,一眼望穿了贡院门口的人生百态。
桂风飘香,连空气中都是香甜的沉醉,而他面前似乎矗立着一堵不可逾越的高墙,令他与这份欢喜甜蜜隔绝。
他儒雅俊朗如常,眸色却沉沉的,看不清情绪。他抬手用折扇一指,问身后的阮七:“第九名,你觉得如何?”
阮七自然也看见了夹杂在人群中的邈梵和千千,道:“他的才学如何属下不知,只是他与那女子关系不同寻常,按理应当……”他没有说下去,只是心里直觉邈梵和骗子是同伙,也应入狱问罪。
可是詹涟台经办此次科举舞弊案,一手压下了千千的事,只字不提,看样子大有为她遮掩开脱之意。
“第九名是我的意思,其实委屈他了。”詹涟台忽而一笑,“他很有意思,有着这个年纪的无畏和执着,也有老者般的豁达从容。我有意磨一磨这块璞玉,所以给他这个名次,是为了挫挫他的锐气,以免他骄傲自满,同时,也给他一个春季会试的机会。来年金殿面圣,你猜他有没有机会问鼎三甲?”
阮七不解:“大人,您这么帮他是为了什么?”
詹涟台顿了顿,方才开口:“大概……是想起了自己年轻的时候。”
阮七更加糊涂了,詹涟台却不再多言,转身下了角楼。
此次秋闱中举的士子们,来年春天都要去京师参加会试,会试过后就是殿试,殿试的前三分别是状元、榜眼、探花,名次由圣上亲自定夺。这回邈梵得了第九名,大伙儿都为他高兴,而千千当机立断,做主马上举家迁到京师,在那里过年关,顺便准备应试。
秦生没有中举,倒是李生中了,两人都要回乡告知家人结果,于是与邈梵作别,李生还与他约定来年在京师会面。
既然要走,江州城里的所有家当就都要处置了,现在住的宅子好说,本来就是租的,可是竹枝巷那里的宅子却是八百两买的,一时要卖也没那么容易。若是仓惶出手,必定亏本。
小荷劝千千别着急卖,千千却说越快越好,刚喊了牙人来看宅院,第二天就来了七八个买主,争着抢着要买房,还全是现银。
最后千千当然是选了一个出价最高的,贰仟肆佰两成交,一个子儿也不少。那人花了高价还笑得合不拢嘴,反观没有买到的人,个个垂头丧气。
小荷极为纳闷,咂舌道:“这些人脑子坏了么!当初八百两我就觉得贵,现在翻了三番,他怎么还觉得占了大便宜似的?”
千千一边数着钱一边笑:“这还不简单,这座宅子现在是吉屋,没见他们都是读书人呐?当然是想沾沾好运呗。”
小荷傻乎乎的:“啊?”
“你不知道竹枝巷现在改名了么?叫龙门巷了!”千千把银票揣好,笑着问小荷,“鲤鱼跃龙门这个局我摆的好不好?”
小荷恍然大悟:“原来你叫我买鲤鱼是为了这个?姑娘!你就不怕檀公子知道了生你气?”
千千无所谓道:“怕什么呀,我答应他不骗人,没说不赚钱呀。再说了——”
她笑得娇羞:“我才不怕他罚我,还就怕他不罚呢!”
***
秋高气爽的日子,千千一行前往京师。她嫌走陆路马车颠簸,恰好江州到京师有运河水路,于是几人租了一条船,船工夫妇加上他们的子女,共四个人,男的负责掌船女的负责洒扫,一路沿河把客人送到京师码头。
这艘船虽不如官家的宝船气派,但胜在小巧精致,共有两层。上层船舱隔成小间,里头用具家什一应俱全,船尾还可以烧水煮饭。千千和邈梵共住一间大一些的,其余人都各住各的。下层则是仓库和船工一家所住的地方,堆放着补给的货物。
大好的天儿,江面上风平浪静,只有过往船只留下水波,千千百无聊赖倚在窗棱上,一颗颗往水里扔果仁干,引来一小群鱼尾随。
邈梵从甲板上回来,就见她无精打采望着水面的模样,走近了一看原来她在喂鱼,不禁笑道:“难不成你想把鱼都引到京师去?”
千千撅着嘴,伸手还想抓一把果仁儿,摸到光溜溜的盘子底。她拍拍手站起来,长叹一气:“还有多久才能到京师?”
邈梵牵着她到盆架前洗手,低眉为她抹上香胰子,道:“水路比陆路远,最快也要七八日。”
“啊——”千千失望极了,跺脚跺得船板咚咚响,“这么久!太难捱了!”
船上就那么巴掌大的活动范围,四周又都是水,哪儿也不能去,以她活泼跳脱的性子待得住才怪,再说了,不能骗人、不能说谎话,成心憋死她好么!
邈梵低低发笑,为她擦干手,安抚道:“船家说最多明日就能到虎镇,到时候要下船采买,我陪你去逛逛吧。”
一听可以下船玩儿,千千高兴得蹦起来,跳到他身上挂住脖子,使劲儿撒娇:“好啊好啊!小和尚你真好!”
他搂住她以防她跌倒,无奈道:“别闹了,快下来。”
千千这才依依不舍地松开他,可是往外望去斜阳还挂在山头,起码还要在船舱里呆上五六个时辰才能到虎镇,这漫漫长夜如何打发?
她的心情又低落下来,抿了抿嘴一抬眸,正好看见他的喉结,还有喉结下方交领遮住身躯,以及健硕的胸膛,想起每晚都听到那里有力的跳动,她舔了舔唇。
“相公呀。”
她忽然千娇百媚地唤他,令他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果然,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她的手已经钻到了他袍子底下,俏皮地挠了挠。
他喉头滚动:“千千……天还没黑……”
“天黑不黑有什么关系?”她不怀好意地拨弄,看他气喘吁吁的样子咯咯直笑,“我才洗了手的。”
他想推开她,胳膊还没抬起来,她却慢慢蹲了下去。
晚饭做好了,小荷来喊俩人出去吃饭,敲了敲门没人应声,她把耳朵贴在门上,听见里头有细微的喘息声。
她又拍了拍门,喊道:“姑娘你睡着了么?快起来吃饭了!”
“马……马上,就来。”
回答她的却是邈梵,说话还结结巴巴的。小胖丫头纳闷,又问:“姑娘没在?”
邈梵压抑着,努力平稳声音:“在……她、唔!她在睡觉……”
“哦,那你快叫她起来,饭菜都做好了。”小荷不疑有他,说完便走了,这时邈梵再也忍不住,阖眸低吼一声,然后全身松懈下来。
“咳咳——”
千千被呛得不轻,咳嗽几下趴到窗边吐掉,转过脸来恨恨捶了他几拳,娇嗔埋怨:“讨厌!”
还不是你玩火自焚。邈梵悄悄这般想,却没有说出来,红着脸把身上清理干净,垂眸不敢看她:“咱们快出去吧,大伙儿都等着呢。”
小荷摆好碗筷,俩人就出来了,然后鲁师傅和阿飘也跟着落座。小荷给每人盛饭,道:“船上当然就吃鱼吃虾啦,秋天的螃蟹好,又大又肥,我蒸了四个,檀公子不吃,我炒了两个素菜给他。”她夹起螃蟹一一分给大家,放进千千碗里的时候,她抬眼瞟见千千一回,眉头一皱问道:“姑娘你偷吃什么了?”
千千纳闷,否认道:“没有啊。”
“那你嘴角怎么有白的东西,像羊乳。”她摸着自己的唇角,示意千千,“就是这儿。”
啪嗒——
邈梵打碎了碗,他慌了神,语无伦次:“对、对不起……我、千千刚才在睡觉,我不不、不是故意……”
小荷很大气地把手一挥:“一个碗嘛!才值几文钱,又不要你赔,你那么紧张干什么。”
他窘迫不堪,眼角余光偷瞄千千,却见千千气定神闲稳如泰山,用手绢擦了擦唇角,轻描淡写道:“睡得太香,流口水了。”
小荷明了,不再多问,大家开开心心吃饭,只有邈梵神不守舍坐立不安。
天黑了,船家还在赶路,其余人各自回房休息。一进屋关上门,千千就忍不住“扑哧”笑出来,邈梵则一脸郁色,闷闷不乐地看着她。
她笑个不停,他越发气闷,气鼓鼓坐到一旁,别过脸去。
她软哒哒贴上去,朝他耳朵吹气:“相公,相公?”
他置之不理,点了灯拿出一本书,正儿八经地苦读起来。
她从背后扑上来,趴在他背上说话,声音娇软:“你生气啦?”
他冷冷哼了一声。
“怎么这么小气呀。”她舔他的耳朵,“我这么伺候你你不喜欢吗?可是刚才你说你很舒服的,舒服你不喜欢啊?为什么要生气嘛?”
她使出浑身解数缠他,他绷着脸不为所动,眼睛只盯书册,不肯看她,呼出的气息又热又烫。
“哎呀哎呀,相公!”她干脆抽走了他手里的书,整个人都坐到他身上去,拼命朝他怀里拱,撒娇耍赖,“好了好了,我错了嘛!你别生气,理理我好不好?”
他紧绷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松动,缓缓乜斜,徐徐开口:“你知道我为什么生气?”